其壹,《清聖祖實錄》載,六十壹年(1722年)四月,康熙帝前往熱河避暑,八月初三日開始行圍,九月初二日返回熱河行宮。半個月後,踏上歸途,二十七日抵京,駐蹕暢春園。十月二十壹日(1722年11月29日),又赴南苑行圍。十壹月初七日(1722年12月14日),“上不豫,自南苑回駐暢春園。”十三日戌刻,“上崩於寢宮”。(參見《清聖祖實錄》卷297,康熙六十壹年四月丁卯;卷298,康熙六十壹年八月丙辰;卷299,康熙六十壹年九月甲申、戊戌、庚戌,十月癸酉;卷300,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戊子、甲午。)
其二,《永憲錄》載:“己醜(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初八)上不豫。傳旨:偶冒風寒,本日即透汗,自初十日至十五日靜養齋戒,壹應奏章,不必啟奏。甲午(十三日)戌刻,上崩於暢春苑。”蕭奭:《永憲錄》卷1,第48—49頁。
其三,《皇清通誌綱要》載:“(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初十日辛卯,上幸南苑。不豫,回暢春園。十三日甲午,戌刻,上升遐。上壽六十九齡。亥刻回都。隆科多受遺詔,內雲……”弘旺:《皇清通誌綱要》,卷4下。按,此處“上幸南苑”日期有誤,應為(康熙六十壹年)十月二十壹日癸酉。
其四,1723年10月14日(雍正元年九月十六日),捷克籍傳教士嚴嘉樂(Karel Slavíek)從南昌寄給本國友人的壹封信中寫道:“在京城北京的南邊是用圍墻圍起的廣大的皇家獵場,獵場裏有三座夏宮,壹座在南、壹座在東,另壹座在西。皇帝(指康熙帝)常去那裏打獵取樂……1722年12月初皇帝又外出打獵。12月13日(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初六)晚8時許忽然刮起冰冷的北風,使皇帝感到嚴寒徹骨,體力不支,他被移送進夏宮。12月20日(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十三日)他的統治、他的打獵取樂以及他的生命都結束了,死前他沒有召見壹個歐洲人來為他做洗禮,送他進天國。他在臨終之前宣布他的第四個皇子繼承皇位……”([捷克]嚴嘉樂著、[中]叢林、李梅譯:《中國來信》(1716—1735),大象出版社2002年版,第40頁。)(按,這是目前所見關於康熙帝去世前患病原因的最早記載,時距康熙帝去世僅十個月。)
其五,滿文檔案載,康熙六十壹年十二月初七日,允禵奉召自甘州(今甘肅張掖)赴京奔喪途中,在陜西雙山堡,與奉命前來署理大將軍印信的宗室延信相遇。允禵執手延信,痛哭失聲,反復問詢有關康熙帝去世前的情形。延信告稱:“查倉事畢,我等於十壹月初六日前往海子(南苑)奏聞。是日,見到主子,主子面詢倉務,我等良久方散。看得主子氣稍虛弱,顏面亦瘦些。翌日(十壹月初七日),主子就回暢春園住了。我等八旗大臣相約後,初十日又去(暢春園)給主子請安。奉旨:‘爾等不要再來。’自此,我們沒有再去。十四日方聞此事……”滿文奏折,延信奏,康熙六十壹年十二月二十壹日。按,是年十月初九日,延信等奉命隨同雍親王胤禛查勘通州等處糧倉。參見《清聖祖實錄》卷299,康熙六十壹年十月辛酉、庚午;卷300,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丁亥。
其六,意大利籍傳教士馬國賢的回憶錄中寫道:“1722年初,我被指定擔任皇帝的鐘表匠安吉洛神甫(Father Angelo)的翻譯和指導。我們全天都在京城內務府鐘表處工作,這裏距離我們在暢春園的住地,有兩個多小時路程。所以,有關官員命令我們,在法國(籍)或葡萄牙(籍)耶穌會士的居所下榻……
在這期間(按,應為1722年12月即康熙六十壹年十壹月),正在歷代鄉間禦苑——海子(行獵)的陛下,突然感染炎癥。由於氣候不同,這種病在中國北方並不像在意大利南方那樣流行……由於患病,皇帝返回被稱為海澱的暢春園。壹兩天後,歐洲人(指傳教士們)來到這裏,對皇帝的健康狀況表示問候……
1722年12月20日,在我們居住的(佟)國舅(位於暢春園附近的)別墅中吃過晚餐,我正與安吉洛神甫聊天。突然,仿佛是從暢春園內,傳來陣陣嘈雜聲音,低沈混亂,不同尋常。基於對國情民風的了解,我立即鎖上房門,告訴同伴:出現這種情況,或是皇帝死了,否則便是京城發生了叛亂。為了摸清叛亂的原因,我登上住所墻頭,只見壹條通衢蜿蜒墻下。我驚訝地看到,無數騎兵在往四面八方狂奔,相互之間並不說活。觀察壹段時間後,我終於聽到步行的人們說,康熙皇帝死了。我隨後被告知,當禦醫們宣布無法救治時,他指定第四子雍正做為繼承人。雍正立即實施統治,人們無不服從。這位新帝首先關心的事情之壹,是給他死去的父親穿衣。當夜,他騎馬而行,兄弟、孩子及戚屬們跟隨著,在無數佩戴出鞘利劍的士兵護衛下,將其父親的屍體運回紫禁城。”
綜合上述漢文、滿文、英文等六則材料,可以看出:
康熙六十壹年冬,年已69歲、長期患有各種慢性疾病的康熙帝,在經過長達數月的巡視塞外、木蘭秋狝後,未等體力恢復,又赴南苑行圍,以致相當疲憊。十壹月初六日,仍勉強支持,在南苑召見皇四子胤禛、宗室延信等奉命查勘通州等處糧倉的大臣,面聽奏報。當晚,大風驟起,氣溫突降,未在室內的康熙帝隨即受寒而病倒。其所患“炎癥”,可能是指肺炎。因發病迅猛,第二天(十壹月初七)便於南苑返回暢春園。
由於臨近冬至(十壹月十五日),康熙帝需要“靜養齋戒”,加之身體欠安,故對王公大臣概不接見。根據馬國賢的回憶所披露的情況看,傳教士們雖赴暢春園問候,也未能見到康熙帝本人。此外,按照定例,“齋戒”期間,“宮眷不教輕涉足,大家今日住齋宮”,枝巢子撰註:《清宮詞》,卷下,1941年手錄稿本。所以,妃嬪們大約並未與他同在壹處。
靜養期間,他的病情壹度好轉。然而十壹月十三日晚戌刻(七時至九時),正當人們用晚飯之際,康熙帝猝然去世。直接死因,可能是由肺炎引起心腦血管病突發。對於年邁者而言,這種並發癥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即使在醫療技術相當先進的今日,也屢見不鮮。因事出突然,人們較為慌亂,四處戒備,如大敵當前。
馬國賢隨即得知,當禦醫宣布病人不治時,康熙帝指定皇四子胤禛做為繼承人。此說似與情理不合。
若非“身為天下主”的特殊病人處於深度昏迷中,氣若遊絲,隨時可能故去,禦醫便無可能出此斷言。退壹步講,即使康熙帝確已至此,只要壹息尚存,禦醫不會聲稱皇帝已無救治之望,惟有在確認康熙帝故去後,宣布皇帝賓天之事。然而,如果康熙帝確已垂危,處於生死之瞬間,他又何能聽到禦醫所說無可救治之言,其後再宣布傳位壹事?事實上,若是心腦血管病突發,患者往往神誌不清,不能言語,危重者更有可能不及救治而亡。
馬國賢所聞康熙帝去世之際情況,是雍正帝繼位後倉促炮制的說法。緊急之中向朝野上下作此說明,難免存在漏洞,無法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