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現在回到家裏也不用和以前那樣,用鐮刀割麥用枷打麥了,現在都用上收割機。我回家的那天,父親請來的收割機正在我家田裏收麥。收好的麥子用三輪摩托車運到場上,我回家的目的說曬麥更準確些。
麥子被壹車車的卸在場上,需要用梳耙攤平整,而且要不時的翻曬,這些都是力氣活,父親年老體衰,做這些力氣活時,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父親看到我準時到家,很是高興,把曬麥的任務交給了我,他坐在場邊和我說著閑話。然後不停的指點我這兒高了那兒低了。我心說這不就是曬麥子嗎,又不是繡花那麽認真做什麽!但手上還是依父親所言,把高處的小麥往低處耙。
時間真是好東西,它能磨平人的火氣,若是以前,我會很不耐煩父親的說教,他要是在我幹活時啰啰嗦嗦,我要麽和他爭吵,要麽撂擔子走人。可是現在我卻能心平氣和的聽他嘮叨。
父親說這些小麥都是種在埋馬墳那片田裏。其它靠近水源的田都租給鄰居種了蔬菜。今年雨水好,小麥產量高,場子裏堆滿了小麥,曬不下了。父親讓我跟著送麥人的車子到田裏,告訴收麥的人,今天不收了,場裏堆不下,剩下的等場上曬幹了再收。
我搭乘送麥人的三輪摩托車到了埋馬墳。收割機在田頭等著送麥人,他要把車上的小麥卸下後才能繼續工作。我把父親的意思告訴了他。並且付了今天收麥的工錢三百元。
收割機開到別人家的田裏又繼續工作。對車主而言,真可謂是壹寸光陰壹寸金。壹年到頭,他就靠這幾天掙錢。在這幾天時間裏,說他"搶錢″也是不為過的。
用眼估計了壹下,我家的小麥已收割了壹半多壹點。被收割機打碎鋪在地上的麥稭散發出壹陣陣清香。壹種久違了的麥子香甜。
我站在這熟悉又日漸陌生的田頭,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悲是喜,還有些莫名的興奮。
想起小時候每到夏收季節,學校都放假,老師給我們布置的任務就是去拾麥穗,然後寫兩篇作文。名義上我們提著竹藍去田裏拾麥穗。實則是到溪邊摘野草莓,到路邊采桑葚,或者到河邊抓魚蝦。壹直玩到天黑才回家,
經常是等到開學返校才發現,要交給老師的小麥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於是偷偷的捧壹些曬在自家院子裏的小麥去交差,至於作文每回都寫去幫五保戶陳奶奶家挑水掃地。其實陳奶奶根本沒喝過我挑的水,反到替我背了好幾回黑鍋,想想覺得怪對不起她老人家的。
埋馬墳這片地可以說是我家的祖產。聽父親說是爺爺用八十塊銀洋錢買下來的,我沒見過銀洋錢,也不知道爺爺那時候的八十塊銀錢值多少錢。
爺爺是石匠,農忙時務農,農閑時外出幫人家做石器活,比如打石碑,砌石橋,鑿石碾子等。原來我這身上早已流淌著祖輩的打工基因了。
後來農村變成了合作社,埋馬墳也被合作了。壹直到農村又實行壹家壹戶的土地承包。父親並不想要埋馬墳這塊地。嫌它貧瘠保不住水肥。但是爺爺堅持要這塊地,父親順了爺爺的心意。
對爺爺而言這塊失而復得的土地意義非凡。他希望這塊地能讓他的後世子孫們豐衣足食。也希望這塊地能夠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他把這麽壹大筆才富留給後人,定然是能含笑於九泉之下。
我們也銘記著他的恩德。每回來到這片田裏,自然就會想起爺爺。田頭那壹排柏樹就是爺爺種下的,筆直粗壯,樹冠高聳入雲。父親在田邊地腦栽種了些茶樹和桃李。
父親對土地是壹種無可奈何的心情,愛它恨它又離不開它,他在這片土地上成長,生兒育女,在這片土地上勞作,養活自己和妻兒。然而在土裏扒飯吃是件很辛苦的事,父親愛他的子女,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受苦。所以,父親並不希望他的子女步他後塵。
他辛辛苦苦供我們兄妹讀書,可惜我們都不是可塑之材,沒有壹個能達成父親的心願,依然是介乎於農民和工人之間,創造了壹個會載入詞典的新名詞農民工。既不能離開土地,又不能完全靠土地活命。
我也不希望我的兒女做農民,因為我本身就不是壹個合格的農民。我也辛苦賺錢希望我的兒女不用在土地上刨食。但是他們能否如我心願,我不知道。命運掌握在他們的手中,他們愛走什麽路,由不得我來安排。我唯壹希望的就是兒女們身體健康,不要誤入歧途,做壹個能夠自食其力的人,至於成材與否那得看他們的造化。
母親殺了只雞,煮了些過年時腌的鹹肉,還采來鮮蘆葉包棕子,把我當成客人來款待。而我從城裏回來,因為行色匆匆來不及買什麽東西,空手而回,父母並不介意,依然熱情相待。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父母的關愛,就像我的子女享受著我的愛護壹樣。父母對待子女掏心掏肺,傾盡所有。子女對父母總是隔著層肚皮,我也壹樣,我承認自己對子女的溺愛,多過對父母的關懷。
場上的小麥曬了三個太陽,可以裝袋貯藏了,父親幫我撐著蛇皮袋,我壹畚箕壹畚箕的往袋裏灌小麥,三四千斤小麥灌完,腰像要折斷了壹樣。難怪總在鄉下看到彎腰駝背的老人,過度的勞作損害著他們的健康。他們早早地透支了自己身體中的能量。所以千百年來,那麽多人搶著做皇帝,做官,做文人墨客,甚至做賊做戲子,從來沒人搶著要做農民。
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夜裏下起了小雨,天亮了,小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雖然心中十分的焦慮,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情。誰也無可奈何,老天爺不會憐憫我的憂心。
過了兩天,天才放晴。原本幹燥的泥土喝飽了水,變得松軟,收割機下不了田,三天後總算把小麥全部收回了家。被雨水浸過的小麥粒很是粗胖,我和父親不停的翻曬。
汗水像小溪順著脊背骨流淌,不停的用手擦臉上的汗水,感覺臉皮都被擦破了,火辣辣的生痛。
原本身體高大健壯的父親,脫去上衣,光著身子暴曬在太陽之下。常年累月的勞作,父親身上的肌肉都變成力氣壹點壹滴的消耗殆盡,只剩下壹層皺皮包著壹副骨架,看得我心中隱隱作痛。原本可以安享晚年的父親每天還要如此辛苦,我頭壹次為自己的無能而愧疚。
母親給我們送來茶水,招呼我們爺倆歇口氣。我們坐在場外的樹蔭下,壹碗焦黃的大麥茶下肚,雖然汗出如漿,但是喉嚨裏幹燥似冒煙的感覺沒有了,像壹棵枯萎的小苗重又獲得了生機。
我問父親:? "今年我們家能不能收到萬把斤小麥?" 父親回答說: "沒有,頂多也就七八千斤。"? 我說: " 如果壹塊錢壹斤的話,也就七八千塊錢,可是妳本錢也下了不少吧?"? 父親說 "四塊錢壹斤麥種,兩百五十斤。壹百五十塊壹包復合肥五包,壹百二十塊壹包的尿素八包,五十塊壹畝耕種機費。壹百塊壹畝收割機錢。還請人打了兩次藥,壹次連藥水帶人工三百塊錢。
這樣算來本錢已經三千多塊,如果壹塊壹斤賣掉,以八千斤計算能賺五千元。但是,我回家收麥被扣去五百塊滿勤獎,來回車費三百塊,還有十天的工資。如果再算上父親從冬到夏的工錢,父親,妳這些小麥是蝕本了。我能跟父親說這些話,算這筆帳嗎?我想我不能。
我突然想到壹個重要的問題。糧站早就不在收購小麥了,這麽多的小麥,父親要賣給誰?父親說賣給養雞鴨的人家。可惜現在大多數人家都不在養雞鴨了。想到這麽多小麥要靠父親用獨輪車推著去賣,於心不忍,勸父親明年別種了,父親說種得動再種兩年,等種不動了隨妳們,總不能讓田荒廢著吧。父親再幫我種田,我還能說什麽呢。
壹大清早我就起來曬麥,十點多鐘才把麥場推平,可是晴朗的太陽突然鉆到雲層裏了,天暗了下來。父親急急趕來,要我快收小麥,我說天氣預報裏沒雨,不用收。父親不聽我的,不停的把小麥推成堆。我也只好跟著他推。
不多會天上真的落下雨點,我們父子倆手忙腳亂,連忙用塑料布罩小麥,剛罩好,太陽又出來了。於是,連忙掀開塑料布,還沒把小麥耙平整,太陽又鉆到雲朵裏藏了起來。哈,太陽公公,不帶這麽開玩笑的。
第二天陰天,場上的小麥幹脆不動它。但莊稼人是沒有休息天的。十畝地如果我和父親種玉米的話,最快也得五天。我耽擱不起了,回家時間太長,會被廠裏開除掉的。半當中裏找工作很難找,何況我對目前的工作也很滿意。
父親說可以請播種機種玉米,只是價錢貴壹些。我說別管價錢,先把玉米種下去才是正事。八十塊錢壹畝,我付了八百塊錢,連帶三十斤玉米種子,每斤十六塊,五包復合肥,兩百塊藥水錢。連壹棵小苗都沒看到,我已經往眼前這塊滿是麥茬的田裏投了兩千多塊錢。
希望明天是好天氣,幫父親把小麥曬幹收進倉裏。我預定了後天的車票,把賣小麥和管理玉米地的事壹股腦兒丟給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