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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分緝拿 梁啟超 “變法通議” 全文!!

變通議梁啟超

作者:梁啟超

自序

何以必變?凡在天地之間者,莫不變。書變而成日,寒暑變而成歲:大地肇起,流質炎炎,熱熔冰遷,累變而成地球;海草螺蛤,大木大鳥,飛魚飛鼉,袋獸脊獸,彼生此滅,更代叠變而成世界;紫血紅血,流註體內,呼炭吸養,刻刻相續,壹日千變而成生人。藉曰不變,則天地人類並時而息矣。故夫變者,古今之公理也。貢助之,變為租庸調,租庸調變為兩稅,兩稅變為壹條鞭。並乘之,變為府兵,府兵變為彍騎,彍騎變為軍。學校升造之,變為薦辟,薦辟變為九品中正,九品變為科目。上下千歲,無時不變,無事不變,公理有固然,非夫人之為也。為不變之說者,動曰守古守古,庸詎知自太古、上古、中古、近古以至今日,固巳不知萬百千變。今日所目為古而守之者,其於古人之意,相去豈可以道裏計哉!

今夫自然之變,天之道也,或變則善,或變則敝,有人道焉,則智者之所審也。語曰:學者上達,不學下達。惟治亦然:委心任運,聽其流變,則日趨於敝;振刷整頓,斟酌通變,則日趨於善。吾揆之於古,壹姓受命,創立制,數葉以後,其子孫之所奉行,必有以異於其祖父矣。而彼君民上下,猶僩焉以為吾今日之,吾祖前者以之治天下而治,薾然守之,因循不察,漸移漸變,百事廢弛,卒至疲敝,不可收拾。代興者審其敝而變之,斯為新王矣。茍其子孫達於此義,自審其敝而自變之,斯號中興矣。漢唐中興,斯固然矣。

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言治舊國必用新也。其事甚順,其義至明,有可為之機,有可取之,有不得不行之勢,有不容少緩之故;為不變之說者,猶曰守古守古,坐視其因循廢弛,而漠然無所動於中。嗚呼,可不謂大惑不解者乎?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伊尹曰:用其新,去其陳,病乃不存。不炳燭則昧,冬不禦裘則寒,渡河而乘陸車者危,易癥而嘗舊方者死。今尊標斯義,大聲疾呼,上循土訓誦訓之遺,下依蒙諷鼓諫之義,言之無罪,聞者足興,為六十篇,分類十二,知我罪我,其無辭焉。

論不變之害

今有巨廈,更歷千歲,瓦墁毀壞,榱楝崩折,非不枵然大也;風雨猝集,則傾圯必矣。而室中之人,猶然酣嬉鼾臥,漠然無所聞見。或則睹其危險,惟知痛哭,束手待斃,不思拯救。又其上者,補苴罅漏,彌縫蟻穴,茍安時日,以覬有。此三人者,用心不同,漂搖壹至,同歸死亡。善居室者,去其廢壞,廓清而更張之,鳩工庀材,以新厥構。圖始雖艱,及其成也,輪焉奐焉,高枕無憂也。惟國亦然,由前之說罔不亡,由後之說罔不強。印度大地最古之國也,守舊不變,夷為英藩矣。突厥①地跨三洲,立國歷千年,而守舊不變,為六大國執其權分其地矣波蘭為歐西名國,政事不修,內訌日起,俄普奧相約,擇其肉而食矣。中亞洲回部,素號驍悍,①顧處士,明末顧炎武,字寧人,江蘇昆山人,明亡不仕,故稱處士。善戰鬥,而守舊不變,俄人鯨吞蠶食,殆將盡之矣今夫俄宅苦寒之地,受蒙古鈐轄,前皇殘暴,民氣調喪,岌岌不可終日,自大彼得遊歷諸國,學習工藝,歸而變政,後王受其方略,國勢日盛,辟地數萬裏也。今夫德列國分治,無所統紀,為所役,有若奴隸,普人發憤興學練兵,遂蹶強霸汁也。今夫日本幕府專政,諸藩力征,受俄德大創,國幾不國,自明治維新,改弦更張,不三十年,而割我臺灣也。又如西班牙荷蘭,三百年前,屬地遍天下,而內治稍弛,遂即陵弱,國度夷為四等。暹羅處緬越之間,同壹綿薄,而稍自振厲,則巋然尚存。記曰:不知來,視諸往。又曰:前車覆,後車戒。大地萬國,上下百年間,強盛弱亡之故,不爽累黍,蓋其幾之可畏如此也!

中國立國之古等印度,土地之沃邁突厥,而因沿積敝,不能振變,亦伯仲於二國之間,以故地利不辟,人滿為患。河北諸省,歲雖中收,猶道殣相望。京師壹冬,死者千計。壹有水旱,道路不通,運賑無術,任其填委,十室九空。濱海小民,無所得食,逃至南洋洲諸地,鬻身為奴,猶被驅迫,喪斧以歸。馴者轉於溝壑,黯者流為盜賊。教匪、會匪,蔓延九州,伺隙而動。工藝不興,商務不講,土貨日見減,而他人投我所好,制造百物,暢銷內地,漏卮日甚,脂膏將枯。學校不立,學子於帖括外,壹物不知;其上者考據詞章,破碎相尚;語以瀛海,瞠目不信。又得甚難,治生無術,習於無恥,瞢不知怪。兵學不講,綠營防勇,老弱癖煙,兇悍擾,無所可用。壹旦軍興,臨事募集,半屬流匄,器械窳苦,饢糈微薄。偏裨以上,流品猥雜,壹字不識,無論讀圖;營例不諳,無論兵。以此與他人學問之將、紀律之師相遇,百戰百敗,無待交綏。制不善,習非所用,用非所習,委權胥吏,百弊猬起。壹數人,壹人數,牽制推諉,壹事不舉。保獎朦混,鬻爵充塞,朝為市儈,夕登顯秩。宦途壅滯,候補靜,非鉆營奔競,不能療饑。俸廉微薄,供億繁浩,非貪汙惡鄙,無以自給。限年繩格,雖有奇才,不能特達,必俟其筋力既衰,暮氣將深,始任以事,故肉食盈廷而乏才為患。弊如此,雖敵國外患,晏然無聞,君子猶或憂之,況於以壹羊處群虎之間,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者乎?

孟子曰:國必自伐,然後人伐之。又曰:未聞以千裏畏人者也。又曰: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中國戶口之眾,冠於大地,幅員式廓,亦俄英之亞也。礦產充溢,積數千年,未經開采;土地沃衍,百植並宜,國處溫帶,其民材智;君權統壹,有興作,不患阻撓。此皆歐洲各國之所無也。夫以舊之不可恃也如彼,新政之易為也又如此,何舍何從,不待智者可以決矣。

難者曰:今日之,匪今伊昔,五帝三王之所遞嬗,三祖八宗之所詒謀,累代率由,歷有年所,必謂易道乃可為治,非所敢聞。釋之曰:不能創,非聖人也,不能隨時,非聖人也。上觀百世,下觀百世,經世大,惟本朝為善變。入關之初,即下剃發之令,頂戴翎枝,端罩馬褂,古無有也,則變服矣。用達海創國書,借蒙古字以附滿洲音,則變文字矣。用湯若望羅雅谷①作憲書,參用歐羅巴,以改大統歷,則變歷矣。聖祖皇帝永免滋生人口之賦,並入地賦,自商鞅以來,計人之,漢武以來,課丁之,無有也,則變賦矣。舉壹切城工河防,以及內廷營造,洶治蹕,皆雇民給值,①此人當為梁啟超。所引之言,見於梁氏所著變通議-論不變之害。

三王於農隙使民,玉三日,且無有也,則變役矣。平民死刑,別為二等,曰情實,曰緩決,猶有情實而不予句者,仕者罪雖至死,而子孫考試入仕如故,如前代所沿夷三族之刑,發樂籍之刑,言受廷杖下鎮撫司獄之刑,更無有也,則變刑矣。至於國本之說,歷代所重,自理密親王之廢,世宗創為密緘之,高宗至於九降綸音,編為儲貳金鑒,為世戒,而瞢儒始知大計矣。巡幸之典,諫臣所爭。而聖祖高宗皆數幸江南,木蘭秋狝,歲歲舉行,昧者或疑之,至仁宗貶謫松筠,宣示講武習勞之意,而庸臣始識苦心矣。漢魏宋明由旁支入繼大統者,輒議大禮,齗齗爭訟,高宗援據禮經,定本生父母之稱,取葬以士、祭以大夫之義。聖人制禮,萬世不易,觀於醇賢親王①之禮,而天下翕然稱頌矣。凡此皆本朝變前代之,善之又善者也。至於二百餘年,重熙累洽,因時變制,未易縷數,數其犖犖大者。崇德①以前,以八貝勒分治所部。太宗與諸兄弟,朝會則***坐,餉用則均出,俘虜則均分。世祖入關,始嚴天澤之分,裁抑諸王驕蹇之習,遂壹寰宇,詒謀至今矣。累朝用兵,拓地數萬裏,膺閫外之寄,多用滿蒙。逮文宗而兼用漢人,輔臣文慶力贊成之,而曾左①諸公遂稱名將矣。八旗勁旅,天下無敵,既削平前三藩、後三藩,乾隆中屢次西征,猶復簡調前往,朝馳羽檄,夕報捷書。逮宣宗時,而知索倫兵不可用,三十年來殲蕩流寇,半賴召募之勇以成,而同治遂號中興矣。內而治寇,始用堅壁清野之,壹變而為長江水師,再變而為防河圈矣。外而交鄰,始用閉關絕市之,壹變而通商者十數國,再變而命使者十數國矣。此又以本朝變本朝之者也。吾聞聖者慮時而動,使聖祖世宗生於今日,吾知其變之銳,必不在大彼得[俄皇名]威廉第壹[德皇名]睦仁[日皇名]之下也。記曰:先王者其意。今泥祖宗之而戾祖宗之意,是鳥得為善祖矣乎?

中國自古壹統,環列皆小蠻夷,但虞內憂,不患外侮,故防弊之意多而興利之意少,懷安之念重而慮危之念輕。秦後至今,垂二千年,時局匪有大殊,故治亦可不改。國初因沿明制,稍加損益。稅斂極薄,征役鑒。取士以科舉,雖不講經世,而足以颺太平。選將由行伍,雖未嘗學問,然足以威萑苻。任論資格,雖不得異材,而足以止奔競。天潢外戚,不與政事,故無權奸僭恣之虞。督撫監司,互相牽制,故無藩鎮跋扈之患。使能閉關書界,永絕外敵,終古為獨立之國,則墨守斯,世世仍之,稍見頓,未嘗不足以治天下。而無如其忽與泰西諸國相遇也。泰西諸國並立,大小以數十計,狡焉思啟,互相猜忌,稍不自振,則滅亡隨之矣。故廣設學校,獎勵學會,懼人才不足,而國無與立也。振興工藝,保護商業,懼利源為人所奪,而國以窮蹙也。將必知學,兵必識字,日訓練,如臨大敵,船械新制,爭相駕尚,懼兵力稍弱,壹敗而不可振也。自餘庶政,罔不如是。日相比較,日相磨厲,故其人之才智,常樂於相師,而其國之盛強,常足以相敵,蓋舍是不能圖存也。而所謂獨立之國者,目未見大敵,侈然自尊,謂莫己若。又欺其民之馴弱而淩牿之,慮其民之才智而束縛之,積弱陵夷,日甚壹日,以此遇彼,猶以敝癰當千鈞之弩。故印度突厥[突厥居歐東,五十年前未與英

①突厥,指土耳其。明時,突厥別族鄂讬曼滅東羅馬而建土耳其國,故有是稱。

①湯若望(1591-1666年),日耳曼人,明末來華的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清初任欽天監監正,羅雅谷(1593-1638年),意大利人,明末來華的耶穌會傳教士,曾與湯若望等修訂歷。

①醇賢親王,即奕譞,光緒帝載湉之生父。

諸國交涉,故亦為獨立之國。]之覆轍,不絕於天壤也。

難者曰:固因時而易,亦因地而行,今子所謂新者,西人習而安之,故能有,茍遷其地,則弗良矣。釋之曰:泰西治國之道,富強之原,非振古如茲也,蓋自百年以來焉耳。舉新制,起於嘉慶十七年(1812年)。[先是歐洲舉議院及地方惟擁厚貲者能有此權,是年拿破侖變西班牙之政,始令人人可以舉。]民兵之制,起於嘉慶十七年(1812年)。工藝會所,起於道光四年(1824年)。農學會,起於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國家撥款以興學校,起於道光十三年(1833年)。報紙免稅之議,起於道光十六年(1836年)。郵政售票,起於道光十七年(1837年)。輕減刑律,起於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汽機之制,起於乾隆三十四年(1760年)。行海輪船,起於嘉慶十二年(1807年)。鐵路起於道光十年(1830年)。電線起於道光十七年(1837年)。自餘壹切保國之經,利民之策,相因而至,大率皆在中朝嘉道之間。蓋自皇拿破侖倡以後,歐洲忽生動力,因以更新。至其前此之舊俗,則視今日之中國無以遠過。[英人李提摩太近譯泰西新吏攬要言之最詳。]惟其幡然而變,不百年間,乃浡然而興矣。然則吾所謂新者,皆非西人所故有,而實為西人所改造。改而施之西方,與改而施之東方,其情形不殊,蓋無疑矣。況蒸蒸然起於東土者,尚明有因變致強之日本乎?

難者曰:子言辯矣。然伊川②被發,君子所嘆,用彜變夏,究何取焉?釋之曰:孔子曰:天子失,學在四彜。秋之例,乙進至中國則中國之。古之聖人,未嘗以學於人為慚德也。然此不足以服吾子,請言中國。有土地焉,測之繪之,化之分之,審其土宜,教民樹藝,神農後稷非西人也。度地居民,歲杪制用,夫家眾寡,六畜牛羊,纖悉書之,周禮王制非西書也。八歲入小學,十五就大學,升造爵,皆俟學成,庠序學校非西名也。謀及卿士,謀及庶人,國疑則詢,國遷則詢,議郎博士非西也。[漢制博士與議郎議大夫同主論議,國有大事,則承問,即今西人議院之意。]流宥五刑,疑獄眾***,輕刑之、陪審之員非西律也。三老嗇夫,由民自推,辟署曹,不用他郡,鄉亭之非西秩也。爾無我叛,我無強賈,商約之文非西史也。交鄰有道,不辱君命,絕域之使非西政也。邦有六職,工與居壹,國有九經,工在所勤,保護工藝非西例也。當寧而立,當辰而立,禮無不答,旅揖士人,禮經所陳非西制也。天子巡狩,以觀民風,皇王大典非西儀也。地有四遊,地動不止,日之所生為星,毖緯雅言非西文也。腐水離木,均發均縣,臨鑒立景,蛻水謂氣,電緣氣生,墨翟亢倉關尹之徒非西儒也。故夫者天下之公器也,徵之域外則如彼,考之前古則如此;而議者猶曰彜也彜也而棄之,必舉吾所固有之物,不自有之,而甘心以讓諸人,又何取耶?

難者曰:子論誠當,然中國當敗之後,窮蹙之日,慮無餘力克任此舉,強敵交逼,眈眈思啟,赤未必能吾待也。釋之曰:日本敗於三國,受迫通商,反以成維新之。敗於普,為城下之盟,償五千兆福蘭格,割奧斯鹿林兩省,此其痛創,過於中國今日也。然不及十年,之盛強,轉逾疇昔。然則,敗非國之大患,患不能自強耳。孟子曰:國家閑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又曰:國家閑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也。泰西各國,磨牙吮血,伺於吾旁者固屬有人;其顧惜商務,不發難者,亦

②崇德,清太宗皇太極的年號,***八年(1636-1643年);元年改國號為清。未始無之。徒以我晦盲太甚,厲階孔繁,用啟戎心,亟思染指。及今早圖,示萬國以更新之端,作十年保太平之約,亡羊補牢,未為遲也。

天下之為說者,動曰壹勞永逸,此誤人賤之言也。今夫人壹日三食,茍有持說者曰壹食永飽,雖愚者猶知其不能也。以飽之後歷數時而必饑,饑而必更求食也。今夫立以治天下,則亦若是矣。行十年,或數十年,或百年,而必敝。敝而必更求變,天之道也。故壹食而求永飽者必死,壹勞而求永逸者必亡。今之為不變之說者,實則非具有見於新之為民害也。誇昆成風,憚於興佗,但求免過,不求有。又經世之學,素所未講,內無宗主,相從吠聲。聽其言論,則日日痛哭;讀其詞章,則字字孤憤;叩其所以圖存之道,則眙然無所為,對曰:天心而已,國運而已,無可為而已。委心袖手,以待覆亡。噫,吾不解其用心何在也!

要而論之,者天下之公器也,變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萬國蒸蒸,日趨於上,大勢相迫,非可關制。變亦變,不變亦變。變而變者,變之權操諸己,可以保國,可以保種,可以保教。不變而變者,變之權讓諸人,束縛之,馳驟之。嗚呼,則非吾之所敢言矣!是故變之途有四:其壹,如日本,自變者也;其二,如突厥,他人執其權而代變者也。其三,如印度,見並於壹國而代變者也。其四,如波蘭,見分於諸國而代變者也。吉兇之故,去就之間,其何擇焉?詩曰?quot;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傳曰: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霣,為將及焉。此固四萬萬人之所同也

論變不知本原之害

難者曰:中國之,非不變也,中興以後,講求洋務,三十余年,創行新政,不壹而足,然屢見敗,莫克振救,若是乎新之果無益於人國也。釋之曰:前此之言變者,非真能變也,即吾向者所謂捕宜罅漏,彌縫蟻穴,漂搖壹至,同歸死亡,而於去陳用新,改弦更張之道,未始有合也。昔同治初年,德相畢士麻克語人曰:三十年後,日本其興,中國其弱乎?日人之遊歐洲者,討論學業,講求制,歸而行之。中人之遊歐洲者,詢某廠船礮之利,某廠價值之廉,購而用之。強弱之原,其在此乎?嗚呼,今雖不幸而言中矣!懲前毖後,亡羊捕牢,有天下之責者,尚可以知所從也。今之言變者,其犖犖大端,必曰練兵也,開礦也,通商也。斯固然矣。然將率不由學校,能知兵乎?選兵不用醫生,任意招募,半屬流匄,體之羸壯所不知,識字輿否所不計,能獄乎?將俸極薄,兵餉極微,傷廢無養其終身之文,死亡無恤其家之典,能潔己效死乎?圖學不興,阨塞不知,能制勝乎?船械不能自造,仰息他人,能如誌乎?海軍不遊弋他國,將卒不習風波,壹旦臨敵,能有乎?如是,則練兵如不練。礦務學堂不興,礦師乏絕,重金延聘西人,尚不可信,能盡利乎?機器不備,化分不精,能無素材乎?道路不通,從礦地運至海口,其運費視原價或至數倍,能有利乎?如是,則開礦如不關。商務學堂不立,罕明貿易之理,能保乎?工藝不興,制造不講,土貨銷場,寥寥無幾,能爭利乎?道路梗塞,運費笨重,能廣銷乎?厘卡滿地,抑勒逗留,朘膏削脂,有如虎狼,能勸商乎?領事不報外國商務,國家不護僑寓商民,能自立乎?如是,則通商如不通。其稍進者曰:求新政,必興學校,可調知本矣,然師學不講,教習乏人,能育才乎?科舉不改,聰明之士,皆務習帖括以取富貴,趨舍異路,能俯就乎?制不改,學成而無所用,投閑置散,如前者出洋學生故事,奇才異能,能自安乎?既省府州縣皆設學校,然立學諸務,責在有司,令之守令,能奉行盡善乎?如是,則興學如不興。自余庶政,若鐵路,若輪船,若銀行,若郵政,若農務,若制造,莫不類是。蓋事事皆有相因而至之端,而萬事皆同出於壹本原之地。不挈其領而握其樞,猶治絲而其之,故百舉而無壹效也。

今之言變者,其蔽有二:其壹以震古鑠今之事,責成於肉食吏之手;其二則以為黃種之人,無壹可語,委心異族,有終焉之誌。夫當急則治標之時,吾固非謂西人之必不當用。雖然,則烏可以久也!中國之行新政也,用西人者,其事多成,不用西人者,其事多敗。詢其故?則曰:西人明達,華人固陋;西人奉,華人營私也。吾聞之日本變之始,客卿之多,過於中國也。十年以後按年裁減,至今壹切省暑,皆日人自任其事,歐洲之人,百不壹存矣。今中國之言變,亦既數十年,而猶然借材異地,乃能圖成,其可恥孰甚也!夫以西人而任中國之事,其愛中國與愛其國也孰愈?夫人而知之矣。況吾所用之西人,又未必為被中之賢者乎?

若夫肉食吏之不足任事,斯固然矣。雖然,吾固不盡為斯人咎也。帖括陋劣,國家木以此取之,壹旦而責以經國之還猷,鳥可得也!捐例猥雜,國家本以此市之,壹旦而責以奉公之廉恥,鳥可得也!壹人之身,忽焉而責以治民,忽焉而責以理財,又忽焉而貴以治兵,其條理明澈,措置悉宜,鳥可得也!在在防弊,責任不尊,壹事必經數人,互相牽掣,互相推諉,其有成,鳥可得也!學校不以此教,察計不以此取,任此者弗賞,弗任者弗罰,其振厲黽勉圖,鳥可得也!途壅俸薄,長層累,非奔競末由得,非貪汙無以謀食,其忍饑寒,蠲身家,以從事於公義,自非聖者,鳥可得也!

今夫人之智愚賢不肖,不甚相遠也,必謂西人皆智而華人皆愚,西人皆賢而華人皆不肯,雖五尺之童猶知其非。然而西之能任事也如彼,華之不能任事也如此。故吾曰:不能盡為斯人咎也,使然也。立善者,中人之可以賢,中人之才可以智。不善者反是。塞其耳目而使之愚,縛其手足而驅之為不肖,故壹旦有事,而無壹人可為用也。不此之變,而鰓鰓然效西人之壹二事,以雲自強,無惑乎言變數十年,而利未壹見,弊巳百出,反為守舊之徒,抵其隙而肆其口也。

吾十為壹言以蔽之曰:變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興,在開學校;學校之立,在變科舉;而壹切要其大成,在變制。

難者曰:子之論探本窮原,靡有遺矣。然茲事體大,非天下才,懼弗克任,恐聞者驚怖其言以為河漢,遂並向者壹二西而亦棄之而不敢道,奈何?子毋寧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行矣。釋之曰:不然,夫渡江者泛乎中流,暴風忽至,握舵擊楫,雖極疲頓,無敢雲者,以安壹息而死亡在其後也。庸醫疑證,用藥遊移,精於審證者,得病源之所在,知非此方不愈此疾,三年畜艾,所弗辭已。雖曰難也,將焉避之?抑豈不聞東海之濱,區區三鳥,外受劫盟,內逼藩鎮,崎嶇多難,瀕於滅亡,而轉圓之間,化弱為強,豈不由斯道矣乎?則又鳥知乎今之必不可行也!有非常之才,則足以濟非常之變。鳴呼,是所望於大人君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