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83年,壹個英國記者在采訪Nick Cave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樣壹點:他似乎在與人進行正常的交流,然而又似乎總在隱藏著什麽,恍惚和客套的談話背後總有壹種令人難以壹言道明的東西在閃爍,它似乎就在妳眼前,但妳永遠無法看到它的全部。那時候,Nick Cave還是壹個對著采訪機含糊其辭的落魄少年,他剛從澳洲來到倫敦不久,住在壹條破敗街道的壹間破舊旅店裏,而他接受采訪時就坐在壹張雜亂的床上。他只是壹個目光渙散,內心緊張的年輕人,本能般地極力掩藏著自己的不安分或者說作祟的天才。而數年後,同樣在倫敦,他似乎已經過上了安定的生活,每天開車送他的兒子去上學,彬彬有禮談吐不俗。那時他穿著黑色的緊身衣,整個人沈浸在壹片深藍之中。
1980年到倫敦時,他已經23歲。生理上的成熟並不能將他的不安分桎梏,不久他離開了倫敦,在美國巡演以後又去了巴西,在那裏和壹個當地女子結婚並且有了屬於兩個人的孩子。或許人們在看待Nick Cave時,忽略了這樣壹點,他們面對的不僅是壹個歌手、壹個小說家、甚至壹個演員,而是壹個有著自己對世界的獨特看法的藝術家。
1957年9月22出生於澳大利亞的Nick Cave原名Nicholas Edward Cave(尼古拉斯·愛德華·凱夫——後來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為Nick Cave——Nick的意思是“惡魔”),他有兩個哥哥和壹個妹妹。他的父母分別是英語教員和圖書管理員,他和他的父母壹樣都是英國國教徒。正是這種家庭的英式傳統影響了Nick Cave的藝術道路。他的英國國教徒身份早已被人們廣泛用來解釋他作品中的宗教背景和謀殺題材。同樣,他在高中時後組建的樂隊The Boys Next Door(鄰家男孩)及其演化成的The Birthday Party(生日派對)在樂隊風格上也很受當時英國流行音樂的影響。The Birthday Party是被當作壹支後朋樂隊而廣為人知的,而當時正是英國後朋克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的時候。到倫敦後他曾對記者說,他在澳洲的時候接觸到的英國流行音樂是十分出色的,但到倫敦以後發現壹切並非都如原來所料,隨後他才去了西柏林。有趣的是,The Birthday Party作品所表現出的兼具野蠻和淒美的氣質,反過來又影響了當時的英國流行音樂,直至今天。
Nick Cave曾在澳大利亞墨爾本的考菲爾文法學校上學,並在壹家藝術學校呆過兩年,學習繪畫。最終他由於成績不佳而被迫離開了藝術學校,多年後他曾不無曖昧地表示如果自己不是去做音樂的話,他就會成為壹個平庸的二流畫家。早年的這些經歷無疑對作為藝術家的Nick Cave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主要體現在他的音樂和文學作品中,他的音樂有如歌劇般細膩流暢極具藝術氣質。而他在1989年出版的第壹本小說《驢子見到了天使》(And The Ass Saw The Angel)詞匯難度相當大,以至於有人建議讀者在閱讀該書的時候最好準備壹本便裝詞典以備查詢。甚至The Birthday Party發行的專輯《火中的祈禱者》(The Prayer On Fire)的封套還采用了簽有尼古拉斯·凱夫字樣的繪畫作品。
Nick Cave所在的The Birthday Party發表同名專輯以後於1980年去倫敦尋求進壹步的發展。他們在那裏獲得了很大的成功,粗糙和富含爆發力的音樂以及在音樂中所表達出的原始情緒和機智為他們贏得了極大的聲名。在倫敦他們於1981和1982年分別發行了《火中的祈禱者》和《垃圾場》(Junkyard)。此後,倫敦的音樂環境和樂隊成員個人的原因促使他們去了德國的西柏林,在那發表了3張錄音室作品和兩張EP後解散。其中歌曲“天堂嘩變”(Multiny In Heaven)中出現了對宗教不恭的詞句,以致外界對這張專輯褒貶不壹,而Nick Cave在對記者談到這壹點時,含糊地表示他的褻瀆並非有意為之,他只是在很自然的狀態下寫出那首歌的。這裏似乎可以看到壹個藝術家逐漸生成自我的過程。他在形成自我後開始尋求內在自我的進壹步發展和膨脹,這時候,任何的行為都會被外界視作反叛。而Nick Cave的反叛之所以會針對宗教,正是因為宗教在他的世界中占有太重要的地位。宗教是他構建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主要材料,在宗教支撐他的世界的同時,也對他形成了巨大的桎梏。尤其是對於壹個不滿足於觀察現有世界的藝術家,這種桎梏甚至是災難性的。正是藝術家的雄心和貪婪促使他做出了對自己——同時也是對宗教的反叛,盡管不應將他的借口簡單地理解為敷衍別人的推脫說辭,但也不應當認定他對自己已經相當清楚,所做所為都是有意為之。極可能Nick Cave本人在當時也意識不到自己所處的發展階段。當然盡管他說自己並非深思熟慮,只是按他的內在發展,這種反叛是無可避免的必然。
這時的Nick Cave已經27歲了,他的藝術生命開始進入了迅速發展的階段。然而外界的反應無疑對Nick Cave本人造成了壹定壓力,更重要的是藝術家本人對自我反叛行為的深深懷疑。畢竟宗教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他即沒有能力立刻對自己的反叛做出令自己滿意的解釋以便繼續,沒有找到新的信仰和光源,也沒有找到宗教以外的能安妥壹個藝術家的靈魂和耗盡壹個藝術家畢生精力的主題。
在這時,Nick Cave繼續他在流行音樂領域的發展。於是在1984年他組建了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尼克·凱夫與壞種子樂隊)。這種樂隊形式的變化標誌著作為藝術家的Nick Cave已經不滿足於做為The Birthday Party的壹分子了,他要的是壹個人的表達。他不再需要和別人壹同創作,***同尋找靈感和主題,然後互相交流將之豐富成壹首歌。由此開始他只要樂隊能完成音樂表達即可,在歌曲的主題和旋律上他已經有了自成體系的東西在自我膨脹,這時候他不需要甚至排斥別人對他的創作的介入。在記者詢問他是如何創作壹張唱片時,他開始這樣對他們說:我先經歷壹段特殊的時間將壹切準備好了,包括詞和基本的旋律,然後聯系在倫敦、西柏林、墨爾本等地的The Bad Seeds成員。在大家聚在壹起後,我們會很快將唱片錄完。可見The Bad Seeds所起的作用基本上是在技術方面幫助Nick Cave實現自己的想法,從而完成在音樂上的表達,而這與集體創作的關系已經不大了。The Bad Seeds只是Nick Cave的伴奏樂隊。
1984年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發表了第壹張專輯《從她到永遠》(From Her To Eternity)。其中最引人註目的是其中的“山茱萸樹”(Tupelo)。而這首歌中的構思直接引發了Nick Cave的第壹部小說在幾年後的出版。“山茱萸樹”在歌詞裏已經觸及到了“謀殺”(Murder)這壹主題。這標誌著Nick Cave的反叛在繼《天堂的嘩變》後,進入了壹個新的階段。但是,這時,他可能對自己的藝術主題依然不太清楚,他還不能明確地感知到自己已經觸及到了自己的將來。然而在他精神的世界裏,有壹種嬗變壹直在進行著,直到指引藝術家到達他應當到達的地方。可以肯定,盡管,Nick Cave已經觸及到“謀殺”這壹主題,但他還未準備好,尚不能通過對這個主題的有力開掘完成精神上的突破。於是在Nick Cave的精神世界裏,上帝的缺席(因其對宗教——上帝——的反叛而造成)直接導致了他本人在精神上的焦慮和仿徨。在這壹階段他於1986年發表了《螳臂擋車》(Kicking Against The Pricks)和《妳的葬禮,我的審判》(Your Funeral...My Trail)。這壹階段他壹方面繼續(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自己對“謀殺”這壹主題的靠近和開掘,壹方面在焦慮中尋求對其它藝術形式的探索。
1988年,在威姆·溫德斯執導的電影《欲望的翅膀》(Wings Of Desire)中Nick Cave現場表演了自己的舊作“從她到永恒”,此後他還曾參與制作了威姆·溫德斯的其它電影,如《直到世界末日》(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和《遠方……很近》(Faraway...So Close)。同年Nick Cave出版了自己的第壹本書《國王的墨水》(King's Ink),其中收集了他的歌詞、散文和獨幕劇。這本書的出版說明Nick Cave開始對自己的舊作進行重讀借以完成對自我的重新認識,這意味著Nick Cave開始有意識地整理和關註自己的思想,這是壹個藝術家開始走向成熟和自我管理的標誌。這壹時期,Nick Cave將創作音樂以外的所有時間裏都用在閱讀上,其中讀的最多的就是他從童年起就開始讀的《聖經》。Nick Cave試圖在聖經中找到反叛《聖經》的主題,因為壹個事物同時蘊涵著自己和自己的對立面——自己的反叛者。聯系他剛出版的書——《國王的墨水》的書名,我們可以看出在Nick Cave內心裏在做著什麽樣的思考。同年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出版專輯《溫柔的掠奪》(Tender Prey)後,Nick Cave移居巴西聖保羅,不久在那裏和當地女子維維安·卡內羅結婚並育有壹子。這壹段時間他過得很閑適,在聖保羅並不繁榮的街道裏,走過垃圾場去壹個酒吧,喝壹杯酒然後任思緒隨意流動。他後來這樣對記者說:在酒吧裏,我在思考生命的意義。平靜的婚姻生活和兒子的出生,使Nick Cave從以前眩目緊張的生活中暫時解脫出來,也暫時化解了他在諸多問題的探索中所遭受的苦悶和壓抑。
家庭生活和巴西風情對Nick Cave的影響在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 1992年的專輯《好兒子》(The Good Son)中得到了具體體現。專輯歌曲的旋律性和親和性是以往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的音樂中所沒有的。此後壹段時間他開始繼續在電影和寫作方面的涉入。1989年他和別人合作完成了電影《文明死亡之鬼》(Ghosts...of the Civil Dead)劇本的寫作。他還為這部描寫監獄生活的電影編寫了所有的背景配樂,並在其中飾演了壹個角色。同年他的第壹部小說在英國出版.《驢子見到了天使》在商業上取得不錯成績的同時,被《時尚》(ELLE)雜誌贊譽為“現代史詩”,不久後被翻譯成十幾種語言。這本書最早的醞釀可以追溯到1984年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發行的《山茱萸樹》。該書由暗淡模糊的肖像和啟示錄般的辭章構成,在形式上清楚無誤地反映出《聖經》對Nick Cave的藝術題材的深刻影響。小說描述了壹個白癡罪犯被壹個私刑狂人追殺的故事。
在Nick Cave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就曾多次為他朗讀杜·納博科夫(俄裔美國作家)的《洛麗塔》(Lorita)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前者對世俗的反叛和對人性的探索,後者對人心的開掘和對宗教的質疑無疑給當時尚在幼年的Nick Cave形成了深刻印象。完全可以認為,這兩部書以及《聖經》從根本上決定了作為藝術家的Nick Cave的藝術主題和探索方向。
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 在1996年發行了專輯《謀殺歌謠》(Murder Ballads)。在這壹時期的壹次采訪中,Nick Cave表示了自己對殺人者的憐憫,他對記者說,每壹個殺人者背後都有壹個故事,我們更應當想想他們;每壹個殺人者都是壹個折翼天使,是誰折斷了他們的翅膀,是誰讓他們去殺人。在記者面前Nick Cave並沒有對“謀殺”做任何討好的人道主義說法,而是從更高層次上對整個世界的現有秩序提出了質疑。這完全體現出了壹個藝術家應有的冷峻、探索力以及更高層次的人文關懷。而在此後不久的另壹次談話中,面對對方玩笑式的提問——如果妳和耶酥在壹起呆壹天,妳會怎麽樣——他說,我會和他好好談壹談,然後壹起去做壹張唱片。在經經歷漫長探索之後,他穿越了“謀殺——基督”這壹“弒神”主題後,完成了“個人即個人之神”這壹命題的自我論證,終於獲得了內心的階段性平靜開始更從容地在藝術領域裏漫遊和探索。
《洛麗塔》中作者以在刑罰前的傾訴給出了自己沒有答案的答案,《罪與罰》中作者以對“上帝——博愛”的再次皈依完成對反叛的終結。而對Nick Cave來說,1996年的《謀殺歌謠》可以暫時看作他的答案。或許這樣的對比不是很恰當,畢竟,在開拓和探索的深度上Nick Cave不能與這兩位大師相比,但在流行文化中,Nick Cave已經到達了壹個相當的高度,正是這個高度將他與別人區別了開來。
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 的音樂風格轉變體現了Nick Cave 內心與思想的變化。由The Birthday Party時的後朋音樂逐漸蛻變成壹種混合了歌特、布魯斯、鄉謠、歌劇和藝術搖滾獨特的陰暗音樂。音樂風格上,由The Birthday Party時的憤怒咆哮轉變成在富麗配樂下的中聲唱誦。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 的音樂在進入九十年代後,更加陰暗和旋律化,其音樂場景中所體現出的沈郁、陰暗而又安詳的大氣象深深觸動了無數因敏感而心碎的少年們的神經,也影響了無數樂隊,那是復合了天堂和地獄的神秘地域,更是Nick Cave 神奇而隱秘的內心景觀的逼真展現。
是不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