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壹日不見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於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壹朝別。朝雲暮雨心去來,千裏相思***明月。 ——張玉娘《山之高》 其實在電視劇《甄嬛傳》中,甄嬛有好幾次撫琴遣懷時都彈奏了這首曲子。由此可見,甄嬛對這首古風詩的喜愛程度。 再高的山,也將無法阻擋得住月亮的清輝。月亮看似小,可它卻有壹顆明亮皎潔的心。 睹月思人,少不了淒涼悲愴。這首擬樂府的詩作,迸發出作者對愛情充滿著熱烈而大膽的追求。情感飽滿真摯,字句無不打動人心。她是如此坦率,如此真誠的女子。
壹日不見兮,我心悄悄。表達了對沈郎的相思之苦。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更是對愛情的壹種堅定,直接表明出自己心跡。《玉鏡陽秋》中評論她說:‘其擬樂府及古詩,間有勝語。”
元代學者兼詩人虞伯生贊其這篇古風的詩“有三百篇之風,雖《卷耳》、《蟲草》不能過也”。當他讀到“我操冰雪潔”時,贊曰:“真貞女也,才女也!”
不過元末明初的學者葉子奇,對玉娘不僅不知其名,更是對此詩持有不同看法。他在《草木子》書中寫有:“近時有壹婦人姓張氏,不知誰之女也。善屬文。嘗寄外兄弟壹詩曰: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二詩美則美矣,未免桑間濮上之音爾。”意思是說,有壹姓張的女子,不知是誰家之女,很擅長寫詩詞文章。有壹次,她寫了首《山之高》的詩寄給她的兄弟。這首詩讀起來美是美,就是有點兒淫靡之音。 顯然,葉子奇是誤讀了這首好詩。
夜涼春寂寞,淑氣浸虛堂。花外鐘初轉,江南夢更長。 野禽鳴澗水,山月照羅裳。此景誰相問,飛螢入繡床。 ——張玉娘《暮春夜思》
意象的渲染,細致入微的靜景寫實,是玉娘詩歌中比較常見的壹個特點,這也正體現出了她溫婉幽靜的性格。因為夜是冰涼的,所以春是寂寞的。言春之寂寞,何嘗又不是自己之寂寞?稀疏的鐘聲,野鳥的低鳴,引得詩人心事重重,久不成眠。元代詩人虞伯生讀到這首詩時,對結句的“此景誰相問,飛螢入繡床”大為贊賞,拍案而起說:“此豈婦人能及?” 這種超凡脫俗的詩,還真的不是壹般女子能寫出來的。 侍兒傳野約,趣伴出隣姬。竹外花迎佩,溪邊柳笑眉。 春隨流水遠,日度錦雲遲。拾翠人爭問,含羞獨有詩。 ——張玉娘《遊春》
少女情懷總是詩。在她早期的少女時代中,她應該還算是很快樂的。所以這個時期玉娘詩歌的格調,大多樸素雅致,清新明快。 這首詩描寫的是, 她約了丫鬟還有鄰家幾個姐妹,大家壹起出門遊玩的情景。“含羞獨有詩”這壹句情韻悠長,散發出了女詩人特有的那種既文靜又優雅的氣質。但是,作者寫得過於含蓄委婉。別說是如今的我們難以猜知她含羞的具體原因,就是與她同伴的幾位“拾翠人”,也莫名其妙地問著她。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低眉不語。只見壹朵紅霞,飛上臉頰,燦然如花。咋的?就不告訴妳。 也許當時的情形,如李清照所寫的“見有人來”壹樣,她也遇見了壹個人。但她並沒有選擇躲避,或者說是她已來不及躲避。要不就是她看見了池塘裏有壹對鴛鴦,正交頸調情,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罷了,女人的心事還是別猜了。不管什麽原因,反正她那壹番少女羞澀的神情,早已在不經意間輕躍於紙上,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蘭徑香薰幽佩,竹風涼度疏簾。 情長錦瑟弦斷,繡倦金緘倒拈。 ——張玉娘《閑謠》
這是壹首六言詩。很有趣,通過這首詩,我又看到了壹個因心不在焉而“金針倒拈”的女子。詩中所寫“金緘”,應為“金針”二字的誤寫。明朝女詩人張襄《閑時》的詩中有:“闌珊花事暮春時,繡倦停針獨步遲。” 珍重天孫剪紫霞,沈香羞認舊繁華。 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 ——張玉娘《紫香囊》
這是玉娘與沈佺曾經常在互贈信物,詩詞唱和時寫給他的壹首詩。“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她是那樣的直抒胸臆,果斷又勇敢,也是那樣的孤傲灑脫。和朱淑真的壹句“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同樣,都是托物言誌,表現出清麗高潔的節操,以及對愛情忠貞不二的追求。 《元詩總論》中說她:“張若瓊事即傷心,詩亦清婉,論其節義倍過易安。” 不得不說,詩人是非常具有個性的,身上更有著極其崇高的人格魅力。 秋入銀床老井梧,能言鸚鵡日相呼。 蘭閨半月閑針缐,學得崔徽壹鏡圖。
——張玉娘《秋思》
這首詩中,有壹個典故。崔徽,是唐代壹名歌妓,據宋時張君房《麗情集》中記載:她在蒲州曾與壹個叫裴敬中的官吏相愛。不久裴敬中還鄉,而崔徽不能相從。裴敬中走後,崔徽相思心切,請人替自己畫了壹幅畫像,托人寄給了裴敬中,並帶話給他說:“如果哪壹天,當我青春不再,容顏憔悴,已不如畫中這麽美麗了,我壹定會為報答君恩而死的。”,後來,她果然為情而亡。 我不知,這首詩是否真的就為她以後的殉情,而埋下了人生的隱患。但崔徽的故事對她的心靈,在某種程度上或多或少起了壹定暗示的作用。 幽州胡馬客,蓮劍寒鋒清。 笑看華海靜,怒振河山傾。 金鞍試風雪,千裏壹宵征。 帳底揪羽箭,彎弓新月明。 仰天墜雕鵠,回首貫長鯨。 慷慨激忠烈,許國壹身輕。 願系匈奴頸,狼煙夜不驚。 ——張玉娘《幽州胡馬客》
她在詩歌的追求上,有著多元化的理念。比如這首詩,就讓我們又看到了壹個不同的張玉娘。 作者此時生活的背景,正是南宋王朝風雨飄搖動蕩的年代。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上戰場英勇殺敵。“願系匈奴頸,狼煙夜不驚”,象這樣慷慨激昂,悲壯豪邁的詩句,卻出自壹位女性之手,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此詩反映出了作者強烈的愛國精神和不屈的民族氣節。她曾在詩中有敘:丈夫則以忠勇自期,婦人則以貞節自許,妾深有意焉。
她的詞較之詩來說,更為纏綿幽怨,深情悲慟。譚正璧先生曾言:“(蘭雪)集中有詞十六闕,首首都有她寄托的生命,首首都是她生活的寫照。” 天冪冪,彤雲黯淡寒威作。寒威作,瓊瑤碎剪,乘風飄泊。 佳人應自嫌輕薄,亂將素影投簾幕。投簾幕,不禁清冷,向誰言著? ——張玉娘《憶秦娥。詠雪》
陰沈的天,正寒風凜冽。肆虐的風就如同壹把鋒利的剪刀,把美玉剪破。它們化作成壹片片的雪花,落入人間四處漂泊。這些佳人應該對自己輕薄的身軀深感不滿的。它們在紛紛亂亂中,又都毫無目的地把倩影投在了簾幕之上。而這壹種清冷寂寥的滋味,又能向誰訴說呢? 心在四處漂泊,身是寂寥清冷。這首詞看似詠雪,卻無不是在訴說著作者自己寒苦悲涼的不幸人生。情景相融間,有種物我兩忘之境。就如周莊夢蝶,妳說到底是我如雪花,還是雪花似我? 結句用設問句“向誰言著?”,問而不答,加深了詞意的延綿性,如同歌詞:“當我想妳的時候,才知道寂寞是什麽,當我想妳的時候,誰聽我訴說?”這樣的效果,更容易引起讀者的深思和***鳴。 月光微,簾影曉。庭院深沈,寶鼎余香裊。濃睡不堪聞語鳥。情逐梨雲,夢入青春杳。 海棠陰,楊柳杪。疏雨寒煙,似我愁多少?誰唱《竹枝》聲繚繞。臨風,自訴東風早。 ——張玉娘《蘇幕遮。春曉》 微弱清冷的月光照在窗欞,拂曉的風時而輕輕掀起簾幕。外面是壹庭深院,屋裏是壹爐殘煙。 詞中,玉娘運用了諸多的意象,想表達出自己難以抒發的情感。這首詞,既通俗易懂,也有著壹定的內涵。 從上片的“情逐梨雲”,到下片中的“海棠陰,楊柳杪。疏雨寒煙,似我愁多少?”其實我們不難看出,作者不僅想表達出她的愁緒,更有壹種男女的相思之情。梨雲,源自王建的典故“梨花夢”,這是壹場迷離恍惚的多情夢。海棠花蔭處,楊柳樹梢頭,作者究竟想說什麽呢?她卻是欲言又止。明朝學者王詔有評:“若‘疏雨寒煙似我愁多少’,詞中佳句也。” 疏雨動輕寒,金鴨無心爇麝蘭。深院深深人不到,憑闌,盡日花枝獨自看。 消睡報雙鬟,茗鼎香分小鳳團。雪浪不須除酒病,珊珊,愁繞春叢淚未幹。 ——張玉娘《南鄉子。清晝》
封建時代裏的女性, 那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幽居在閨閣中。所以白居易說了:養在深閨人未識,正是這種情形。 她們時常會處於壹種寂寞無聊、精神壓抑的狀態下。即使會寫詩詞,作品也大都是描寫男女離愁別恨的情意。 稀疏的雨,輕薄的寒氣,香爐中的香料燃盡,她也沒有心思去點燃。庭院太深太安靜,要等的人沒有來。她靠著欄桿,壹整天的時間,就這樣無聊地望著花兒在發呆中度過。 下片寫夜晚之時,無奈的她只好喝茶來消磨時光。她深感,這次飲茶並不是用來醒酒的。她的愁緒始終圍繞著花花草草,淚眼也始終未幹。 這首詞,屬於閨怨的題材。作者雖沒有寫出壹個“怨”字,但悲切的愁緒,已經說明了壹切。
——青若《冰肌玉骨未肯枯——那些寫詞的宋朝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