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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過郭敬明在《I5LAND》上的壹篇文章,主角名字叫端木荒冬和端木淺夏的麽?

只要閉上眼睛,世界就和我們想象得壹模壹樣,如同年幼時妳和我玩過的迷藏。蒙著眼睛,也知道妳躲藏在

什麽地方。

端木荒冬,妳為什麽就不願意相信我?

妳不相信我。

妳——不相信我。

妳童年折過的紙飛機

就再也飛不起

像是曝光過度的照片。

初夏的日光像是剛從水龍頭裏放出來的自來水壹樣,帶著漂白粉的味道,壹晃壹晃讓空氣變得越來越透明清

澈。炎熱的風像是從遙遠的世界盡頭吹過來,吹過壹棵壹棵無窮無盡的香樟樹冠,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特

別的感覺,可是漸漸就從炎熱變為溫暖,再到無知無覺,最後轉為夏日裏難有的陰涼。

端木淺夏狠狠地把不斷從肩膀上滑下來的書包又甩到肩膀上去,時不時回過頭去瞪走在自己身後固定五米距

離的那個面無表情的男生。

固定五米的距離。不靠近也不走遠,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目光冰冷面無表情。十八年來壹直是這個樣子。

像是素描本上的人,根本找不出立體的感覺。

身邊路過他的女生會竊竊私語。

“是端木荒冬呢。”

“啊……真的是他。”

他戴著耳機聽不見。只有當淺夏回過頭來瞪他的時候他才會冷冰冰地瞪回去。在這壹瞬間,他是個活生生的

人,而其他的瞬間,他都是定格在素描紙上的沒有表情的學生會主席。

這讓淺夏更加生氣,於是在心裏暗自地詛咒端木荒冬摔個狗啃泥!結果還沒來得及在心裏反復地多默念幾

遍,就壹個踉蹌撲在地上。

身後的男生突然微微地動容,嘴巴張了張卻沒喊出聲音來。只是腳下加快了幾步。可是沒等他趕上來,她已

經站起來走了。

地上有壹點點血跡,拓印在水泥地面上。在陽光下變成難看的褐紅色。

男生盯著血跡站了會兒,然後轉身朝學校醫務室走過去。

這是2004年的夏天。

日光像海嘯壹樣席卷著上海。

從車棚裏把自己的那輛淺藍色自行車從壹堆彼此交錯的單車裏硬生生地扯出來,然後騎上車就朝學校大門沖

過去。身邊三三兩兩洗完澡的女生披著濕漉漉的頭發經過身邊,空氣裏是壹陣壹陣的洗發水的味道,有時候

是淡得不著痕跡的青檸,有時候是甜得發膩的水蜜桃。壹切都在五月初夏的炎熱空氣裏微微地蒸騰起來,染

綠了空氣的顏色,讓夏天的熾烈像水壹樣噝噝地溶解於無形。

無形是無法形容的無形。

可是淺夏心裏卻像是窩著壹團又壹團的火。膝蓋隱隱作痛,流了壹點血,在炎熱的夏天裏凝固成半固體的血

塊。腳用力地踏著單車,身邊的所有壹切像是電影裏無聲的鏡頭刷刷地往身後飛去。光陰在這壹時刻和地點

被剪刀反復裁減著,壹半,四分之壹,八分之壹……億萬分之壹,最後化成壹片柔軟兒帶著氤氳熱度的灰

塵,被季風吹送著粘到海潮難以到達的海崖高處。伴隨著蘆葦萌發時安靜的聲音,朝著身後漫長的來路倒退

著覆蓋回去。

壹家螢川書店倒退過去。

——端木荒冬妳是白癡啊妳!

壹家有著穿黃色制服像是蜜蜂壹樣的帥哥服務生的唱片店倒退過去。

——端木荒冬妳這個月不要想再讓我幫妳買遊戲雜誌了!老娘說不買就不買了!老娘絕對不買了!

壹家羅森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倒退過去。

——端木荒冬妳……啊……忘記買壽司了……端木荒冬妳去死啊妳!

紅綠燈。

端木淺夏壹腳死死地把車剎下來。整個人因為慣性而撞到龍頭上。肋骨像是被人拿著錘子砸了壹下般生生疼

起來,淺夏痛得呲牙咧嘴可是又因為是自作孽而沒人可供發泄。只能把牙咬來咬去地暗自咒罵,並且也不能

準確地咒罵誰。

本來今天從早上到下午心情都壹直是好好的,而且還因為化學成績有進步而被老師輕微地表揚了壹下。盡管

這次考試的進步仍然是靠荒冬幫她作弊完成的。可是依然非常滿足淺夏得過且過知足常樂的庸人心態。

可是在下午的時候淺夏的心情就變得無比的壞。

起因是淺夏下午去學校美術興趣小組報名的時候碰上了荒冬,不過卻被二話不說地拉走了。無論自己怎麽解

釋,荒冬認準了端木淺夏就是因為美術班裏有很多帥哥而想混進去虛度光陰。然後木著壹張臉硬要把淺夏拉

走。

而結果就是淺夏死也不走,兩個人僵立在報名教室門口,周圍聚攏了越來越多的人,荒冬反正是壹副旁若無

人的樣子,死死地盯著淺夏的眼神裏沒有壹絲退讓,而淺夏卻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圍攏來而漸漸頂不住,最後

只能恨得含了壹口血惱火地轉身走了。

淺夏當時覺得無比沮喪。因為從小到大她都知道,壹旦荒冬不要她做什麽事情,那麽,那些作為妹妹對哥哥

來說壹定奏效的殺手鐧是完全不具有任何作用的。比如撒嬌、發脾氣、掉眼淚、耍賴等等這些手段對於端木

荒冬來說都像是微風想要吹動巨大而堅硬的巖石壹樣徒勞。

而對於淺夏來說,荒冬就是那塊巖石。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可是要怎麽說他才會明白呢?

怎麽說他才會知道自己每次路過美術用品商店都會有壹瞬間雀躍繼而沮喪的心情。

才會知道自己抽屜深處有好多張空閑的下午畫的素描。其中好多張都是壹臉空洞表情的端木荒冬。

這壹切在荒冬眼裏其實都是不存在的。在他眼裏,淺夏想要去美術班的唯壹動機就是因為美術班的男生幾乎

清壹色的都是美少年。

不務正業、交友不慎、沒有理想、缺乏理智、盲目沖動、投機取巧,從端木荒冬開始終於可以擺出壹副兄長

的樣子而不再是壹個滿身是泥巴的小屁孩兒的時候,這些評語就壹直出現在他對淺夏的評價裏。

心裏的委屈像黃昏時下班高峰的交通路況,失控般地堵著每壹根血管。

而這壹切,都在那壹擡頭的時候,被瞬間蒸發掉了。就像是那些清晨凝結的露珠,無法抵擋朝陽瞬間的光輝

和熾烈的熱度,於是欣然而無為地氣化進虛茫的空氣裏,朝著天空飛過去。

端木荒冬的自行車是純白色的。

在夏天裏總是突然就耀花淺夏的眼。

路口前面,端木荒冬把單車停在路邊,單腳撐在地上。側過頭,還是壹張面無表情的臉。

“放學怎麽不等我?”

十多年來熟悉的口氣,熟悉的腔調,熟悉的語速,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可是在眼睛裏,還是閃出了那壹絲讓人心裏微微發酸的光芒。還有他手上拿著的,羅森便利店的壹盒壽司和

壹盒酒精棉球。

膝蓋隱隱作痛。

於是淺夏的那壹句“我憑什麽要等妳”就無法說得出口了。

妳的眼睛是壹片海洋綠

誰能走進去

端木荒冬。端木淺夏。

夕陽混沌地打著側光。將兩人的白色藍色單車照耀得模糊而溫暖。陰影拓在灰白色發燙的水泥地上。

淺夏坐在路邊的臺階上,荒冬單腿跪在面前,拿酒精棉球擦去那些半凝固的血塊。

周圍是公車突突突地開過去,是放學的學生打著車鈴騎過去,是帶著明顯熱度的夏天的風吹過去。

看著荒冬捏著棉球的手指,淺夏突然冒出個念頭,荒冬上輩子壹定是個魔術師。

而鏡頭緩慢上升,越過膝蓋,越過男生女生的毛茸茸的頭頂,越過綠得發亮的濃郁樹冠,越過城市的樓群。

頭頂是十八歲時寂寞而美好的藍天。白雲都是點綴,都是最美好的點綴。

十八歲。無論對男生還是女生來說都是最美好的年紀。

在這樣的歲月裏,他們舒展著最耀眼的笑容,在海洋的胚胎裏通暢地伸展著年華。來去自由的風將壹切吹成

帶著閃亮金漆的經幡。而記憶太過漫長,以至我們都忘記了在這樣美好而溫暖的歲月來臨之前,是如同毛毛

蟲壹樣醜陋而脆弱的生命,在進化的漫長路程中,幾乎要遺忘了自己註定要美麗的使命。

側過頭去是他壹半沈在陰影裏的側臉。在十八年幾乎朝夕相對的日光裏,他逐漸長成了現在這樣壹副自己閉

上眼睛也能形容得絲毫不差的樣子。

絲毫不差的樣子。

可是究竟該怎麽去形容出端木荒冬絲毫不差的樣子呢?

這樣壹個和自己擁有同樣奇怪姓氏的男生,自己的哥哥。

記憶裏就是他從小冷漠的壹張臉。從幼稚園,到小學,到初中,到高中。淺夏記得所有新認識的同學都會對

他們的名字發出奇怪的驚訝的聲音,像是看到動物園裏飼養了新的不認識的動物壹樣大驚小怪。

——怎麽會叫這樣的名字?

——啊……爸爸的姓就是這樣呢。

——日本人?

——不是啊……這個……是復姓來的。

這是淺夏慌亂的回答。

——怎麽會叫這樣的名字?

——有什麽好奇怪的。

——日本的姓?

——中文的復姓,妳回家多念念語文比較好,別看見四個字的名字都以為是日本人。

這是荒冬冷冰冰的回答。

在淺夏的印象裏,端木荒冬就像他的名字壹樣,荒冬。荒蕪的冬天。

世界像被流星撞擊之後的廢墟。廣袤的黑色大地上覆蓋著白雪。幹枯的草堆和樹枝刺破積雪露出枯萎的枝

丫。樓群橋梁四處坍塌陷落。而他站在這壹片荒蕪中間,像壹座雕塑壹樣壹動不動,肩膀上落滿了雪花。

這是淺夏經常夢到的壹個場景。她也曾經在日記裏寫過,總有壹天要把這個夢境拍成電影,然後叫哥哥來客

串,字幕上打著友情演出:端木荒冬。

荒冬比淺夏大壹年。兩個人念同壹所幼稚園同壹所小學同壹所初中。直到淺夏初二那壹年,荒冬因為拿到全

市數學競賽第壹名而直接升上學校的高中部。淺夏念的這所學校的初中和高中在全上海來講都是非常著名

的。閉上眼睛都可以看見整個上海的學生往這裏湧。用媽媽的話來說就是削尖了腦袋往那扇不算寬闊也不算

狹窄的大門裏擠。

“跟打仗似的。”

就這樣跳過壹年。

時間像是輕輕地晃出了壹道波紋。那壹年像是把荒冬和淺夏隔出了壹個世界。淺夏繼續留在初中部念初二,

而荒冬則開始在高中部的教學樓裏念高壹了。中間隔了壹個很大很大的操場。黃昏的時候總是刮起風,學生

都在食堂吃飯。操場總是在這樣的黃昏裏變得空無壹人。

在淺夏眼裏,數學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而自己的哥哥竟然像是打開家裏庭院的門壹樣輕松地拿了全上海的

第壹名。淺夏很多時候都懷疑自己是撿回來的孩子,智商和哥哥可以差這麽多,像是鐵證。

在2002年的夏天裏。像是曝光最最恰當的美好照片。上面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清晰得毫發必現。在日光裏定了

格。

在那壹個夏天裏,荒冬因為高壹剛剛開始,課業很少也很輕松,於是每個下午,整個初中部的女生都可以看

見學校櫥窗裏貼著照片的那個全市數學第壹名的男生穿越整個操場,從大家口中被說成“神秘國度”的高中

部走過來,坐在教學樓門口的香樟樹下的長椅上等淺夏。有時候翻著壹本很厚的牛津英漢詞典,嘴唇微微動

著背詞條,有時候戴著耳麥面無表情地閉上眼睛,用微弱變化的嘴形哼著聽不出的歌曲。

壹開始的時候所有的女生都在流傳著高中部的學長來這邊等學妹放學的流言。直到淺夏費勁地壹遍壹遍解釋

那是自己的親生哥哥之後流言才停止。眾多女生對淺夏的態度也從壹開始莫名其妙的敵對轉成討好的示意。

淺夏每天放學的路上,都會對著並排騎車的荒冬抱怨,就這樣抱怨了無數個回家的黃昏。不過淺夏也知道沒

用,因為他的耳機裏都是地動山搖的搖滾樂。哪怕自己吼破了嗓子,只要他不想聽,就壹個字都聽不見。

直到很多年後,當淺夏再想起曾經這樣的情景,就會覺得心臟上壹道突然的疼痛,像是被風突然吹出了壹個

刀口。

只要他不想聽,就壹個字都聽不見。

所有初中部的女生都在那壹個夏天的下午裏猜想過荒冬耳麥裏是什麽旋律。並且在每天放學的時候用微微發

熱的眼光看著放學時荒冬拿過淺夏的書包輕輕放在自己車上的熟練動作。

像是青春裏荒蕪的電影。

那個年紀的女孩子,有著最天真的蒙。

所有人都從那個年代長大。直到遺失了造夢的能力。

其實也沒什麽特殊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荒冬長了壹張眉目分明的臉。頭發和眉毛像墨壹樣黑。面無表情,像

極了漫畫裏穿制服的年輕的男主角。

女生有時候會突然變得很淺薄。那些驕傲的個性和堅持的品味都會被面容英俊的男生擊垮。

就像淺夏私底下和好姐妹八卦的時候說過的那個笑話,如果有個人寫得壹手好文章很會唱歌體育很強鋼琴十

級畫得壹手好畫站在妳的窗臺下為妳彈吉他,可是卻長了黃鼠狼的身材和豬八戒的臉,應該所有人都無法把

他稱作白馬王子吧?

所有的女孩子都情願來到城堡窗下的哪怕是騎著豬的白馬王子也不要是騎著白馬的王子豬。

所以,淺夏每次提起他的時候,都是半諷刺地嘲笑著說“他這個靠臉吃飯的家夥”,可是內心卻知道,端木

荒冬是站在自己心中高高城墻上的英雄。

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樣子吧。

壹個人安靜地趴在走廊上看黃昏時空無壹人的操場的時候,淺夏都會這樣想。

荒冬是了不起的英雄。

童年跳房子畫下的白線

如今指著寂寞的笑臉

荒冬是了不起的英雄。

在淺夏三歲的時候,四歲的荒冬會在媽媽上班的晚上拿著連環畫為淺夏講故事。他可以認識上面全部的字。

在淺夏五歲的時候,六歲的荒冬背著書包去小學第壹天上課。當他背著新書包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出口,淺夏

就抓著門框大哭,眼淚壹顆壹顆地掉。她感覺到恐懼,因為生平第壹次哥哥不陪自己玩,像是去了另外壹個

遙遠的世界。

在淺夏七歲的時候,淺夏戴上了紅領巾,可是荒冬的手臂上已經別了三道杠,他站在自己面前帶領著自己宣

誓加入少先隊。那壹個夏天,陽光耀花了淺夏的眼。只記得天空格外晴朗,沒有雲朵,光線籠罩在荒冬深黑

色的頭發上,隔著無數的光線對面,淺夏把手舉過頭頂,在陽光裏皺著眉頭宣讀加入少先隊的誓言。那是淺

夏生平第壹次想,哥哥已經是個大人了嗎?

在小學六年級畢業考試的時候,荒冬以全校第壹名的成績進入市重點中學。淺夏的壹整個六年級,都可以在

學校操場邊的黑板上看到哥哥的名字被寫在最上面。

端木荒冬。後面跟著的是四百這個數字。語文數學自然政治,四門滿分的成績畢業。

在十六歲的時候,端木荒冬成了學校的學生會主席。他是第壹個在高壹就當上學生會主席的人。

而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的端木荒冬是這個樣子。

媽媽也很愛在所有親戚朋友面前,用壹副若無其事的口氣來炫耀著此類的種種。每當這個時候,荒冬就走回

自己的房間去,他不喜歡這樣的誇獎,感覺讓人變得浮誇而做作,而淺夏則盤著腿在沙發上吃薯片,看著電

視裏歌手們的新MV小聲哼哼。

而在媽媽的炫耀過程裏,也會順便罵壹罵淺夏的遊手好閑,其實並不是淺夏有多差,而是她倒黴有壹個這樣

的哥哥。所以淺夏在每次媽媽開始嘮叨的時候就捂著耳朵逃到荒冬的房間去。

關上門就拿過枕頭砸他,說:“有本事就讓媽媽看看妳真實的鬼樣子。哼!”

真實的端木荒冬是什麽樣子呢?

或者不應該說是真實的他,而應該說是在端木淺夏面前的端木荒冬是什麽樣子。

當所有人看見戴著耳麥靠在樹下閉著眼睛的端木荒冬的時候,大家以為他是在聽英文聽力磁帶。只有淺夏壹

個人知道他耳麥裏的聲響幾乎要震死人。

只有淺夏壹個人知道,他的抽屜裏放滿了壹百多張花花綠綠的搖滾CD。

當他以去大學補習數學競賽知識為借口從學校輕松拿到假條的時候,只有淺夏知道他是逃課去壹家音像店打

工。因為他從來不問媽媽要錢去買和學習無關的東西,他所有的書和CD都是自己掙錢買來的。他也會把每

個月的薪水留出三分之壹去幫淺夏買好看的衣服,然後告訴媽媽是獎學金買的。

而最讓淺夏覺得有點***謀味道的,是荒冬也會幫著自己作弊。因為淺夏的成績壹直都處在中遊水平。哪段時

間稍微壹不努力,成績就會逼近紅線。而如果成績單太難看的話,媽媽是要打人的。淺夏央求荒冬的最有力

的理由就選擇了這壹條“媽媽打人會很痛的”。然後再加上軟弱壹點的口氣再加上點撒嬌,荒冬壹般都是沒

轍。

而在淺夏的記憶裏很清晰的壹次,是初三那年的期末考試,淺夏的座位是靠窗的,所以荒冬就躲在教室的窗

戶外面,接著幫淺夏做丟出來的試卷,做完壹張就送進去接著做下壹張。可是在做最後壹張的時候,因為太

投入,而沒有看到已經站在自己身邊好壹會兒的巡場老師。

後來因為荒冬是個太優秀的學生,所以老師壓著沒讓全校的同學知道,可是還是通知了家長到學校來。淺夏

記得那天母親的臉色格外地難看。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壹言不發。回到家淺夏剛剛關上門回過頭來,迎面就是

壹記狠狠的耳光。那壹下讓淺夏眼前壹黑趕緊用手扶著墻才沒有摔下去。嘴巴裏是鹹鹹的味道,應該是血

吧。淺夏心裏想著,然後突然壹陣傷心和害怕就往上湧,淚水擠在眼睛裏不敢流出來,怕被打得更厲害。

“媽……”荒冬伸過手把淺夏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其實是我要幫淺夏作弊的……我怕她成績太爛,連帶我

也會被同學嘲笑。”

那天晚上淺夏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靠著門,眼淚壹直流,流到後來流不出來了眼睛就開始痛。她打開門

從門縫裏看到荒冬跪在客廳的地板上,然後是母親揮起來的藤條,還有那些打在身上的沈悶的聲音。

荒冬躺在床上,沒有開燈。背上是剛剛被藤條打過之後火燒壹樣的疼,密密麻麻地爬滿所有的神經末梢。眼

前是剛剛母親憤怒的臉,還有淺夏躲在房間裏的哭聲。想到後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是做錯了還是對

了,只是背上的痛覺還是敏銳而清晰。

敲門聲。

很輕地敲了兩下之後然後是壹聲很低很低的呼喚,“哥……睡了麽?”

荒冬慌忙翻身起來,趕快找衣服和褲子套上,然後開了門。淺夏站在門外面。

幹什麽呢?這麽久。

沒穿衣服,在找衣服。

切,又不是沒看過,還找衣服呢。以前小時候不是還睡在壹起的麽?

黑暗中荒冬的臉迅速地紅起來,還好淺夏看不到。他裝作嚴肅地低下嗓子訓淺夏,別胡說,女孩子也不害

臊。語氣是兄長的成熟和冷靜,帶著壹點寵溺的教訓味道。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跳漏掉了好多拍。空氣

裏是自己呼出的熱氣,還有淺夏身上剛剛洗完澡的沐浴露味道。

兩個人坐在地板上,頭向後靠在床邊。淺夏望著窗外的星星,那麽暗,幾乎都要發不出光來了。

——哥,有時候我好怕媽。

——別胡說,媽只是要求嚴格了點。

——我知道。可是有時候感覺我根本不像她的女兒。不過,也難怪吧。如果是我的話……我應該也會很喜歡

妳這樣的兒子的。所以今天她才會那麽生氣吧,因為妳做了讓她失望的事情,而原因是因為……我。

荒冬轉過臉去,看到淺夏臉上縱橫的淚水,幾乎布滿了壹整張臉。他的喉嚨有點收緊。卻也找不到安慰的

話。有些話堆積在嘴邊,卻找不到發聲的部位,像失語者壹樣張著空洞的口。

疼麽?淺夏用手背抹幹了眼淚,然後轉過頭來問他。

疼,他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反過手去摸了摸後背。

淺夏心裏像被誰突然飛快地插進壹刀,然後又飛快地拔出來,除了疼痛,什麽都沒留下。正要說什麽,卻被

荒冬的下壹句話給封住了所有的表達。

他在黑暗中深深地松了口氣,不過還好,打的不是妳。

荒冬呼出的那口熱氣散在黑暗裏,在那壹瞬間淺夏覺得荒冬的呼吸那麽長,長到壹整個世界都充滿了他呼出

的熱氣。她突然想起以前在小說上看到的情節,說壹個人呼出的氣,很長很長,快要長到月亮上去了。可是

現在沒月亮,夜空黑得可怕。於是荒冬的呼吸就像是被窗外的黑洞吸走般地迅速消散在夜色裏。

不過還好,打的不是妳。

可是妳知道嗎?我情願打的是我。

這些話在淺夏的心裏反復地沖撞著,像是不安分的血液尋找著噴湧而出的缺口。

——哥,妳真像個英雄呢。

——發燒了?怎麽突然講這些奇怪的話。荒冬的臉在黑暗裏飛快地紅起來,熱度很燙。

——不是,是真的。從小就這樣覺得。哥,妳會壹直這樣幫我嗎?

——神經病。怎麽可能幫妳壹輩子。那我幫妳高考幫妳結婚甚至幫妳生小孩好了。

恢復了冷冰冰的語氣。像往常壹樣愛諷刺愛潑冷水。

——可是,如果有可能呢?

房間裏就突然安靜下來。壹些蟲子在窗外鳴叫。也不知道到底幾點了。夜深得看不見光。只有壹些微弱得像

要毀滅壹樣的星星模糊地暈在天幕裏,像是不小心撒上去的壹個黴點。荒冬想起以前晚自習放學的時候去接

淺夏,她就曾經站在校門口回過身,伸出手去,隔著濃重的夜色,隔著空曠的操場,指向遙遠遙遠的亮著微

弱燈光的教學樓,在那裏面失無數的學生低著頭皺著眉毛在晚自修。她輕輕地說,哥,妳看那些燈,像不像

鬼火。

淺夏緩慢地站起來,因為盤腿在地上坐太久,關節都麻掉了,她伸手扶了扶荒冬的肩膀。寬闊的睡衣領口露

出荒冬年輕男生特有的鎖骨,淺夏的手冰涼冰涼的,貼在他的皮膚上讓他打了個寒戰。

在她轉身關上門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了荒冬對剛剛那個沒有下文的問題的回答,他背對著房間門,沒回頭,

也沒擡頭,甚至可以猜得出沒有任何表情,他說,如果有可能,我就會幫妳壹輩子。

淺夏說嗯,晚安。然後關上門,站在門口張開嘴大哭。

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腳背上,喉嚨裏卻沒有發出壹點點聲音。

而在她背後,母親站在她的臥室裏,從門縫裏看著哭泣的淺夏,沒有說話。

黑暗中,三個人都不知道彼此的表情。

像迷藏似的,找不到開始,找不到結局。

只有當下的壹秒,是真實的壹個人的世界。

黑暗裏,母親看著兩個孩子隔著門像隔了陰陽般遙遠地有些荒謬。可是,她並沒有覺得憐惜或者傷心,相反

她心中的那些湧動的情緒,是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黑暗。

像是來自遙遠中古世紀女巫低沈緩慢的詛咒。

黑暗裏,淺夏站在門口漸漸喪失了力氣。哭得太久了,累了。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像是依然可以看到房間裏的

荒冬因為背上的傷而趴在床上睡覺。睫毛很長,安靜地閉著眼睛的他像個童話裏的小王子。心目中的英雄,

像是以傷痕為勛章的耀眼的將軍。

黑暗裏,荒冬坐在地板上沒有動。他沒有告訴淺夏,他心裏想的是,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幫妳高考幫妳結

婚幫妳生孩子。這個幫,不是幫助的幫。

上海話裏,我幫妳,就是我和妳……

夜晚是捉迷藏最好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