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詩歌是形象思維的產物。是借助於觀察、聯想和想象形成表象、意象,進而把意象組成意境,創造出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藝術形象的過程。其中觀察、聯想和想象屬於思維過程,表象、意象、意境則是思維的對象和產物。寫出的詩又是由語言文字組成的句子、篇章。所以必須先交代壹下表象、意象、語言和意境的關系。
關於表象、意象、意境的區別和聯系,可以通過鄭板橋的壹段話來加以粗略的說明。
“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霧氣,皆浮動於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忽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
這是對繪畫過程的概括,也可以說是對形象思維過程的概括。這裏的“眼中之竹”就是“表象”,“胸中之竹”就是“意象”,“手中之竹”則是組織意象、形成“意境”構成作品的過程。
“表象”是指感知過的事物留在頭腦中的形象,是人們通過感知活動獲得的關於事物的表面形象(包括事物的形狀、顏色、大小、聲音、氣味、味道、軟硬等特征,也就是我國古人稱之為“象”的東西),它形成於感覺知覺過程中,保存在大腦裏。表象雖然也是客觀事物的主觀映像,但基本上還是對客觀事物外在形象的摹寫,可以說是事物的客觀形象。
“意象”是指熔鑄了作者主觀感情的形象(或說是指經作者運思而成寓意深刻的形象)。它已不單是事物的客觀形象,而是蘊含著主體思想情感的形象。
譬如,鄭板橋胸中之竹,已不是壹般竹子的形象,而是壹種堅強挺拔、不畏風雨嚴寒、不向惡勢力低頭的形象。當竹子的形象被賦予這樣品格的時候,它已變成了壹種意象。類似的,老虎的形象,成為力量、勇猛的象征,松樹的形象,代表著長壽或堅強,鳥的形象代表吉祥、忠貞、愛情,如此等等。
簡言之,意象是“意”和“象”的融合。
“意”是作為主體的人所體驗的或要表達的思想感情,包括人對自然、社會和人生的情感體驗、思想穎悟以及審美感受,簡單地說就是作者以及讀者的“情”、“理”、“美”。“象”是作品描述的物或事,準確地說是事物的形象。是寄予著、表達了作者的“情”、“理”、“美”又能引發讀者“情”、“理”、“美”的形象。“意”是主體,“象”是載體。
美為什麽也是意象的重要內涵呢?意象中之所以有美,壹方面是因為美感也是壹種主觀情感,另壹方面還因為意象屬於藝術所特有的範疇。藝術作品總要通過意象來體現作者的主觀世界的,而藝術是絕對離不開美的。不美的作品不能稱之為藝術品。哪怕是揭露醜惡的作品,其表現形式也應是美的,也能使人獲得美的感受。詩歌是壹種藝術,詩歌也體現著美,體現著人的美感。詩歌的美,既體現在它的形式上、節奏上,更體現在它的意象和意境中。
意象可分為自然意象和社會意象。自然意象以自然景物為象,包括日月山川、花草樹木、鳥獸魚蟲、風雨陰晴等等。社會意象以社會現象為象,包括人類社會的各種事物、人物和人類生活景象,以及作為人類社會生活曲折反映的神仙鬼怪的景象等。
詩歌中意象是使用語言來表現的。這種語言不同於壹般性的語言,可稱之為意象性的語言。意象性語言是壹種具有形象性、概括性、典型性、象征擬喻性的語言。詩歌中,許多詞匯如:明月、江水、青松、翠竹、晚照、晴空、來鴻、去雁,宿鳥、鳴蟲、三尺劍、六鈞弓、清暑殿、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春雨杏花紅、兩鬢風霜途次早行之客、壹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等等,都是意象性的語言,也可說是意象。在這裏,語言是意象的物質外殼,意象是語言的內涵。
詩人寫詩,常運用意象性的語言,構建某種意境,表達作者的某種思想感情。
溫庭筠的《商山早行》: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其中的“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鳧雁滿回塘”等都是意象,尤其是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更是把六種形象性的詞語:雞聲、茅店、月、板橋、霜和霜上的人跡並列在壹起,這些詞語描述的形象,已不再只是事物的客觀物象,而是融入了作者淒涼悲愴體驗的意象了。詩人正是利用這些意象的組合,構成壹種“道路辛苦、羈旅愁思”的意境。
意境是什麽?意象和意境的關系如何呢?說法不壹。有的把它和意象混為壹談,有的又把它說得太玄。
從字面分析,這裏的“意”指的還是主觀的思想情感,是壹首詩蘊含的思想情感的總和。這種總和,不只是詩中各個意象所含之意的相加的總和,而是由這些意象的結合而產生的意的升華。它既在象內,也在象外。它不只是包括作者的思想情感,也應該包括由作品引起的讀者的思想情感。如果壹篇作品不能引起讀者的***鳴,便不能說是構成什麽了意境,如果壹篇作品不能引起讀者的遐想,也算不了有什麽深刻的意境。
這裏的“境”,指的是境界、或者說是氛圍。因此是否可以說,詩歌的意境是由意象組成的全篇作品所構成的體現了作者情思、並留下想象空間、能觸發讀者某種情思的藝術境界(或氛圍)。
當然說它是藝術境界、藝術氛圍,仍然是模糊的、籠統的,可似乎也只能這麽籠統地說。我們平常講的某首詩很有“意味”、很有“韻味”或者說“蘊味很深”,這裏的 “意味”、“韻味”和“蘊味”其實指的就是意境。用壹個“味”字來概括,說明它屬於壹種體驗。體驗這種東西往往是無法具體說清的,只能使用境界、氛圍這樣的詞。氛圍又是什麽,是氣氛,是情調。我們說某某詩雄渾壯闊,激人奮進,某某詩情調暗淡渺茫,使人若有所失,這說得就是意境。再具體恐怕就不容易了。所以有人說,詩歌的意境是悟性的東西,也只有靠悟性才能把握。
有的詩的意境可以只由壹個意象構成,
如:於謙的《詠石灰》: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詩中只有石灰這麽壹個中心意象。
有的詩的意境可能由多個意象構成。
如:張繼《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詩中則有月、烏、霜、天、江楓、漁火、姑蘇城、寒山寺、鐘聲、客船等多個意象,由多個意象組成的意象群來承載詩的情思。
如果稍微深入壹點的話,則以下的說法,可供參考:“意象是以象寓意的藝術形象,意境是由那寓意之象生發出來的藝術氛圍。”“意象與意境可以說是分別屬於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意象訴諸人的視聽等感官,意境則直接訴諸人的心靈,是人的五官無法感知,也是科學儀器無法檢測到的。”
“有形的意象生發出無形的意境,無形的意境是依賴有形的意象而存在的。"壹葉落知天下秋",秋天的意境應該是包括了落葉的意象及其四周彌漫的秋意的"實與虛的統壹,顯與隱的統壹,有限與無限的統壹"”
“從意象的立場看,意境是附屬於意象的,只是由意象衍生出來的壹種藝術氛圍,只是意象的壹種屬性。在詩的意、象、言三要素中,意境並沒有自己的獨立地位。但是,如果以意境作為詩的藝術創造的終極目標,意象則只是營造意境的手段和材料而已。”
“意象走向意境,是從有限走向無限,從形而下的外觀走向形而上的感悟;意境不能離開意象而獨立存在。”
“意象與意境比較,相同點是兩者都是主觀的情、意與客觀的景、象的結合。不同的是,意境的範圍比較大,它是主觀情意與外在物象的整體性的融合,是壹個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是壹種虛實相生的結構。不少意境由若幹個“空間”構成,如宗白華所說:“藝術意境不是單層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現,而是壹個境界層深的創構。”(《中國藝術意境之再生》)而意象不過是構成意境的壹些具體的、細小的單位,它可以是單個的、平面的。” (這兩段摘自張亞新的《古詩詞的解讀、鑒賞與教學講授提綱》)
“意境與意象是相通的,意境以意象的存在為前提。二者均是主體與物象碰撞時形成的壹種心理狀態,都要求主客、物我、情景之間的諧調、渾契。這是意象與意境的壹致性。
然而二者畢竟不屬同壹層次的概念,其主要區別在於:
首先,二者所達到的層次、深度不同。意象主要講的是審美的廣度,意境則主要就審美的深度而言,意境深邃,意象廣闊。
其次,意境是意象的升華,它是主體心靈突破了意象的域限所再造的壹個虛空、靈奇的審美境界。從,但又必須超越意象方能達到;意象以個別、特殊為特征形態,意境則通向壹般,有普遍性。
本文重點在談詩歌中的意象,對意象與意境的關系,不擬深入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