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壹川水,高下數家村。
靜憩雞鳴午,荒尋犬吠昏。
歸來向人說,疑是武陵源。
這首詩描寫山村午景,從日暖花繁的景象來看,正是春末或夏初時分,腳下的小路似乎也感到了節候的溫暖,路上綠草如茵,滿山的野花在陽光下更顯得繁茂艷麗。首聯由小徑寫到山色,徐徐展開,像是電影中由近到遠地拉開了鏡頭,有壹種身臨其景,歷歷在目的印象。
頷聯以“縱橫”、“高下”為對,工穩恰切,而且經緯交錯,構成了壹幅諧和勻稱的畫面:壹道河水曲折流過,村中高高低低地散布著幾戶人家。自由寧靜的氣氛於言外可見。而“縱”與“橫”、“高”與“下”,本身又各自對應,可見詩人烹字煉句的功夫;又以“壹”與“數”相對,運用了數字的概念,遂令畫面更加清晰可辨。
頸聯進壹步表現了詩人煉句的技巧。《復齋漫錄》卷上說,‘靜憩雞鳴午”是吸取唐人詩句“楓林社日鼓,茅屋午時雞”的意思而來,其實未必可信,但指出了二者都是描繪午時雞鳴的情景卻是對的。雞在正午休息的時候長鳴,可見其地的寧靜安謐,而村民的悠閑恬適也從中可以想見。“荒尋犬吠囂”壹句說狗在荒野裏東尋西找,看到了昏暗的陰處就叫個不停,寥寥五字就將生活中這個不為人註意的細節傳神地表現出來,而且由此可以推知山村遠離塵囂,難得有生人過訪。這兩句造語極為洗煉,通過特殊的語言結構,將豐富的內容,熔鑄在這極簡凈的十個字中。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說:“盧綸《山中絕句》雲:‘陽坡軟草厚如織,因與鹿成相伴眠。’介甫只用五字,道盡此兩句。如雲‘眠分黃犢草’,豈不妙乎!”胡仔在此贊嘆王安石的,正是他這種能“以少許勝多許”的語言表現能力,“荒尋犬吠昏”也是壹例
這首詩前六句所描繪的景物,直是壹幅形象的桃源圖。《桃花源記》中“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描寫,正與“草如積”、“花更繁”的景色相似;“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又與此詩中間二聯的意境壹致。從這裏可似看出詩人的匠心,雖然詩名《即事》,但決不是信筆寫來的隨意之作,他在景物的攝取,題材的剪裁上早已有成竹在胸,雖以平易語言寫來,卻可見到遣字造句、構思謀篇的精心安排。這種千錘百煉而以平淡出之的手法,正是詩家化境。韓愈稱贊賈島的詩說:“奸窮怪變得,往往造平淡。”(《送無本師歸範陽》)蘇東坡提倡“絢爛之極,歸於平淡”,都是指的這種特點。王安石《題張司業詩》中說,張籍的詩“看似尋常最寄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實際上也道出了他自己作詩的甘苦。這首《即事》就是壹個很好的範例。
尾聯寫自己的感受:詩人遠足歸來,向人談起這番遊歷,就像親身去了壹次世外桃源。其中雖不言景,而景自在其中。同時,也可體會到詩人對桃源生活的向往。王安石另有《桃源行》壹首,直接表達了他對陶洲明筆下的桃花源的贊美,與此詩所表現的感情正可相發明。
這首詩語言簡潔自然,清新流暢,註重全詩氣勢連貫,張弛有道,平緩有度,進退有法,作者似乎在不經意地吟詠,細處看卻是淡靜有味,從構圖謀篇到遣詞造句都頗具匠心,每壹聯都從不同的視角展示景物。
參考資料:
1、 霍松林等.宋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237-2382、 顧易生.古典詩詞今譯與評析: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