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的詩該怎麽體會呢?
人生的傷痕——讀李金發的詩《故鄉》與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比,象征主義更加“內向”,更加深入詩人的內心世界。無論是其唯美傾向,還是“遠取譬”和暗示的手法,都更加關註人的精神家園,自然世界在象征主義詩人看來只是“象征的森林”,與精神世界存在壹種“契合”關系。因此象征主義詩人漠視世俗的審美趣味,拒絕粉飾黑暗的現實,創造了個人與世界的獨特的交流與溝通方式,“執其如椽之筆/寫陰靈之小照,和星鬥之運行”,哪怕“如同壹位被遺忘的殉難者”。(李金發《詩人》)所以李金發才會說,“我的詩是個人靈感的紀錄表,是個人陶醉後引吭的高歌”,他並不希望人人能了解他的詩。也正因為如此,欣賞他的人稱他為“詩怪”,把他的詩風描述為“新奇怪麗”,不欣賞他的人則稱他的詩晦澀難懂像“笨謎”。1922年對李金發來說是壹個特別的年份。這壹年的春天,他的兩件雕塑作品入選巴黎春季展覽會,這也是中國人的雕塑作品第壹次入選巴黎美展。也是在這壹年,李金發大量閱讀了波德萊爾和魏爾倫等法國象征派詩人的作品,同時他自己的詩歌創作也壹發不可收拾,《微雨》中的大部分作品就寫於這壹時期。還是這壹年的冬天,他的妻子朱亞鳳因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痛在故鄉服毒自殺;此後不久,詩人遊學柏林,並開始創作的《食客與兇年》中的部分作品。世事如煙,變幻莫測,在詩人心頭留下怎樣的印跡呢?沒有人能說的清楚,也許只有《故鄉》這首詩也寫於1922年,據有關學者研究,這首詩前面的小序中的“家人”就是他的妻子朱亞鳳。(參見陳厚誠著《死神唇邊的笑·李金發傳》)雖然沒有材料顯示這首詩寫在他妻子死前,還是死後,但從詩的內容和情感色彩來推測,李金發寫這首詩時,似乎還不知道他妻子的死訊。如果真如我們所推測的那樣,這首詩仿佛有了壹種讖緯的意味。李金發自幼形成的孤獨憂郁的性格和對世事的不滿、絕望、悲觀時時浸潤在他的詩作中,比如他把人生視為要用妳“美麗的頰”和我“破碎的筆頭”來演出的“悲劇”,又把生命比作“死神唇邊的笑”。這種情感基調既使在情感色彩比較明朗的、以思鄉為題材的《故鄉》中仍清晰可辨。詩的小序寫道,故鄉“壹如往昔”,而故鄉那“‘牛羊下來’的生涯,既非所好”了。這當中已經流露出詩人對故鄉異樣的情感。故鄉本應是遊子思念謳歌的對象,古今中外的詩人紛紛用他的美麗的詩句描繪故鄉的美景和思鄉之情,而李金發竟說故鄉的生活已經非他所好,這讓人禁不住去猜想,詩人對故鄉到底擁有壹種什麽樣的情腸?照片上家人淡白的面孔使詩人沈湎於青春時的夢,可詩人“不再願”停留在這樣的夢中,何況這夢總伴著陰暗、潮濕的“莓苔”和讓人頓生悲涼之感的落葉呢!在故鄉度過的青春歲月雖然並沒有讓詩人特別流連,可與“妳”在壹起的日子卻是別有情味的。我們拉著手在“淺草與溪流”間“疾跳”,“妳”在“我”耳邊竊竊私語;故鄉的景物也因“長留我們之足音”仿佛有了生命:紅葉、新秋、淺渚、荇藻、矮林,都記得“我們”的身影。美好的事物卻總由不幸伴隨著,轉眼間詩人“漂泊之年歲”便抹去“我們”曾經有過的“嬉笑”與“痛苦”,只留下讓人感傷悲哀的“傷痕”。這首詩雖然短小,可詩人運用的藝術手法和構思過程卻精微繁復。詩人采用了“內外”結合的手法來抒情狀物。詩的第壹節,照片這個外在之物引發出詩人對故鄉情事的內在情感體驗。詩的第二節,詩人在回憶故鄉生活時,描繪了故鄉的美麗景物。通過擬人手法,詩人在外在景物上烙下了內心情感的烙印,無論是“含淚”的紅葉、“徐步”的新秋,還是像“蠻野之女客”的矮林,都不是客觀冷靜的展示,而是飽含深情的描摹。而在詩的最後壹節,詩心獨運的妙處更是耐人尋味。“漂泊之年歲”不停的流逝,過去所有的歡樂與悲傷都成了過眼煙雲,可是眼前的這張照片卻使時光停滯,使生命之流凝固;時光之刀雕琢人生,在彼此身上都留下了傷痕,而“這傷痕”就是詩人眼前的這張照片。把照片比喻成“傷痕”正是象征派詩歌“遠取譬”的壹種表現,而“傷痕”這壹意象更具有含混、多義的特點。青春之夢,“我們”的歡欣與悲苦,漂泊歲月的孤獨憂郁,在詩人的心裏留下無數傷痕。而人生其實就是壹個不斷受傷、不斷留下傷痕的經歷,而死亡則是最長最深的壹條傷痕。就這樣,詩人從照片開始又到照片結束,在內心世界經歷了壹番故鄉之旅,完成了壹次情感經驗與審美經驗的雙重體驗與構建,而讀者也在閱讀中完成壹次短暫卻並不膚淺的內在的“美的歷程”。附:故鄉李金發得家人影片,長林淺水,壹如往昔。余生長其間隨二十年,但“牛羊下來”之生涯,既非所好。妳淡白之面,增長我青春之沈湎之夢。我不再願了,為什麽總伴著,莓苔之綠色與落葉之聲息來!記取晨光未散時,─—日光含羞在山後,我們拉手疾跳著,踐過淺草與溪流,耳語我不可信之忠告。和風的七月天紅葉含淚,新秋徐步在淺渚之荇藻,沿岸的矮林——蠻野之女客長留我們之足音。呵,漂泊之年歲,帶去我們之嬉笑,痛哭,獨余剩這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