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裏處處充滿了詩情。
妳看那銀杏樹壹身閃亮的金裝和灑落在地上的金色的亮片。
妳看那稻田裏新翻的泥土和斜斜地躺在泥土裏的稻茬。
妳看那參差的遠山的黛色和親吻著遠山的雲朵。
妳看那......
我陶醉在這田野的美麗的詩情裏了,深深地吸氣再呼氣,吸氣再呼氣,想起瑜伽教練說“慢慢地將天地之間的清氧之氣吸入丹田,將身體裏的廢氣連同妳的煩惱疲憊輕輕呼出” ,那壹刻,我在感受著天地之精華,覺得自己就是這秋日田野上的壹棵樹。
女兒呢?我笑了,她可不是壹棵樹,她就是壹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此時,正圍在爺爺身前身後跑著跳著,激動得小臉通紅。
“爺爺,爺爺,妳種的紅薯大不大?”
“爺爺,我幫妳挖啊,我用手,扒呀扒呀就扒出來了。”
“爺爺,爺爺......”
爺爺呢,總是憨憨地應著。
我們這是去挖紅薯呢,爺爺的紅薯地是他自己開荒開出來的,五壟紅薯,邊上還有壹塊地的芝麻,夏天的時候這兒種的是西瓜。
這兒兩面是小山坡,壹面沿著山坡下去是稻田,那壹邊是鐵路,這兒就是修鐵路時閑下來的壹塊地,壹輩子跟土地打交道的爺爺看不得土地閑置,就開墾了出來,老人家很辛苦,倒是飽了我們的口福。
爺爺上午壹個人已經挖了兩壟了,挖過的土地帶著母親般的疲憊和幸福,紅薯們四處躺著,帶著看到新世界的歡欣。女兒和爺爺根本沒有抒情的意思,女兒壹下子朝地裏跑去,可是沒註意到紅薯藤的牽繞,壹下子被絆了個仰八叉,我哈哈大笑,爺爺急得喊:“乖乖,沒事吧?”女兒壹骨碌爬起來:“沒事!不疼!”然後用手擦擦臉,結果弄了壹臉灰,我跟爺爺都笑起來!
我對爺爺說:“爸,讓我來挖壹會啊。”爺爺笑著拿起鐮刀,把鋤頭遞給我:“妳哪行啊,給妳試試。”
別說,挖紅薯還真是技術活呢,要是朝著藤根直接刨下去,十有八九能聽到“哢噠”壹聲——那是紅薯被挖爛了!需要從地壟的兩邊,左壹下,右壹下,兩下將中間的土弄松了,再提著藤的根往上壹提,幾個紅薯全出來了!
只挖了不到半壟,我就吃不消了,手疼,我偷偷看看,竟然磨出了壹個亮泡!
爺爺註意到我累了,說:" 藤子割完了,我來挖,妳歇壹會。”女兒跟在爺爺身後“哇!哇!”大叫,“這個大”,“那個是冠軍”,“那個超級棒”,爺爺呢,真有耐心,壹點都不煩。
“爺爺,妳壹定把這土地留著,我以後老了不工作了回來種。”女兒很認真地對爺爺說。
我和爺爺都笑起來,我說:“那不如現在妳就回來,跟著爺爺學種田種地的本領。”
“那不行,我還要工作呢,等我以後不能工作了我就回來,哈哈,爺爺,那時候我天天都能大豐收嘍。爺爺,我們今天是大豐收了,是吧?”
爺爺高興地說:“好!好!大豐收!”
我開始往袋子裏裝,長得不好看的'(有的紅薯真難為它了,竟然能長那麽難看)裝在壹個袋子裏,爺爺說將坑坑窪窪的挖掉就可以磨紅薯粉了。爺爺看到我用手將紅薯上面的泥巴弄幹凈,就把手套扔給了我:“給妳,戴上。”
裝紅薯看著是最輕松的活,可是也還是很累人,腰壹直彎著,壹會兒就腰酸背痛了。不知道手中的紅薯是不是有感情,離開了土壤它們會不會有壹點失落呢?紅薯多漿汁,白色的漿汁有的就“啪嗒”滴在了地上,我不去自作多情地將它看作成眼淚什麽的。紅薯就是紅薯,在地裏生長完畢,再經歷被挖起被煮蒸得香噴噴的過程,那才是紅薯完整的生命歷程!
老公這時候辦完事到地裏來找我們,壹看到我就驚呼:“妞妞,快看妳媽媽,怎麽弄成這樣了,哈哈!”
此時的我什麽樣呢?——穿著黑色的毛衣,衣服上站著草葉和泥巴,帶著頂大草帽,手上戴著沾滿泥土的手套,墊著壹個大塑料袋坐在地溝裏,臉上都是汗和泥巴——當然惹人發笑了。
女兒卻無所謂,向爸爸展示她自己挖出來的大紅薯,她給我編的大草帽,還有她在樹林裏摘的野花和在地裏撿的石頭......
說實在話,僅僅半天農活而已,而且爺爺根本就是讓我們來玩玩,並沒有讓我們幹活的念頭,但我真是覺得很辛苦:這秋天的太陽原來也火辣辣的;這山谷裏怎麽壹點風也沒有;這手啊,都快磨麻了;這腰啊,都快彎斷了。
我偷偷對老公說:“陶淵明真害人,田園生活才不像他寫的那樣浪漫和詩意呢。”
老公哈哈大笑:“妳當生活都是詩歌啊。”
“妞妞,莉子,妳們看!”爺爺挖起壹棵,他手提藤根,藤子上竟然結著五個紅薯,而且個個是大塊頭!
“哇!” 女兒誇張得張大嘴巴!我也驚訝得睜大眼睛!爺爺壹臉驕傲的神情!
老公說:“爸,妳年紀大了,明年就別種田種地的了,太辛苦了。”
爺爺說:“這辛苦什麽呀,勞動勞動身體好點,想要什麽自己弄。我還想著今年冬天把這山和那邊的小山推平了,給妳們種上樹,我用不上,妳們將來能用啊。趁著我身體好,幹點活好啊。”
我說:“爸,妳有時間去上那老年大學啊,交點朋友玩玩不挺好的嗎?”
爺爺說:“我煩那個神,沒事我在這地裏幹幹活比什麽都好,今年我的棉花賣了三百塊,紅麻賣了三百塊,麻桿還能賣錢呢。妳們缺不缺錢啊?”
我們壹起說:“有錢!有錢!”說了又都覺得好笑。
雖然說口頭上抱怨陶淵明他老人家“忽悠”人,其實,我心裏明白這個理:田園生活不僅讓他擺脫了官場的束縛,更是獲得了做人的尊嚴。與尊嚴體面地活著相比,身體的辛勞就不是痛苦,而是壹種享受了。
爺爺肯定不認識陶淵明,但是他們同是田園中有尊嚴地活著的壹群人。田園生活不是我們想象的那種浪漫,但是,誰又能說不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