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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王維的山水詩歌的寧靜之美

王維的山水田園詩,蔥蘢氤氳、天機流蕩,多融文學、繪畫、音樂及禪趣於壹體。這些詩讀來既素雅清淡,又有“味外之味”,令人品嘗不盡,展現了詩人卓異的才情和寧靜深邃的心靈世界。本文藉其典型山水詩探究其詩歌意境特點,以及禪宗思想對此種詩境形成所起的重要作用。

“禪者,凈慮也。禪常和‘定’相結合,即禪定:通過潛心凝想獲得悟解的壹種思維活動。參禪者所欲悟解到的大概是‘無念’之境,從而得以‘涅盤’脫離壹切‘煩惱’”[1]。禪宗認為人具有的凈心就是佛性,因而成佛不假外求,只需“凈心頓悟”即可。在中國詩史上,王維與禪宗結下不解之緣,以禪入詩,也以王維為代表。他交遊僧侶居士,其母奉佛已久,加之理想破滅,落寞之中便日趨親近自然、參禪悟道,長久修養,必“誠於中而形於外”,將其所得禪悟寓諸詩歌,將宗教情懷化為詩情。其山水詩之“清逸”、“淡遠”、“空寂”,正反映了詩人“自性清凈”的追求和所達到的“靜虛”之境,又“虛則能納,靜則能照” [2],故其心能與自然凝合。無論壹山壹石,壹花壹木,壹蟲壹鳥,都與其心境契合,因而淡泊的山水文字便透出了壹種恬然自適與清遠空靈的風彩,達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處處有禪機的境界。

王維憑著自己的天才妙悟,將“詩”與“禪”彌合無間。那麽其山水詩的詩境與禪心,又何以表現呢?筆者以為集中表現在營造寂靜清幽的詩歌意境與寄寓恬然自適、“隨緣任性”的禪思上。

禪定之說可使詩人在欣賞大自然時排除煩擾,在虛靜中聆聽天籟之音,在清空裏參悟到象外之形,覺察到大自然最細微的生命律動,感受到生命的“真意”和世界神妙。這種由虛靜和清空所構成的“靜美”便成了王維山水詩禪意氤氳的詩境外觀。如《鳥鳴澗》雲“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人閑心定,夜靜山空,幾聲鳥叫更顯春山沈寂寧靜,詩人此時此境竟能感應到桂花悄然飄落的幽微之音。此詩意象動中見靜、靜中顯動,動靜相成,而終歸於靜。在這種寂然微妙的觀照中,我們可窺見詩人精神的離世絕俗。又《鹿柴》雲“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反景如深林,復照青苔上。”空山無人,空中傳音,壹抹斜暉,返照青苔。空曠沈寂的山中傳來幾聲親切人語,幽暗陰冷中壹絲光亮與溫暖,後二句表現“瞬間見永恒,永恒見瞬間,終歸於永恒” [3],詩人在深幽的參禪過程中覺悟到“微妙”與“真意”後的豁然開朗不正像這寂然幽暗中那倏忽的聲響與光亮嗎?在這些對自然片刻的直觀中,詩人似乎發現了自然的大美,“它們看似與人世無幹,鳥鳴春澗、夕照反景、花開花落——就在這時空景象的運動之中呈現的是自然的永恒與不朽” [4]。難怪前人評價這些詩“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此話頗有見地。

禪宗作為佛教哲學可幫助詩人體悟到心性的深處,使“心源”與“造化”達到合壹之境。因而,王維憑壹個詩人畫家兼佛徒的特殊敏感,使筆下的山水呈現出壹種無言的自然之美和情趣之美。境由心生,詩境的和諧寧靜無不是詩人祥和安寧心境的自然流露,山水自然的逍遙自在乃在於詩人有壹顆“隨緣任性”的“禪心”。詩人在這山水之中,任性逍遙、閑適自在,擺脫諸多煩擾,他感到了快樂與自由。如《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來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此詩以“好道”為警策,而 “禪悟”之跡正在頸聯:“白雲”正是舒卷自如、無所窒礙的禪趣的象征,壹切純任自然,如雲飛水流,無憂無慮,無牽無掛。他興來則獨往遊賞,但求適意;“行到水窮處”,就坐下看雲霧漫卷;偶遇林叟,便與笑談;何況回家呢?連他自己也無從知曉。此詩幾乎充滿了偶然、神遇,空靈詩境傳達給讀者的是壹種恬淡無為、自然和諧、永恒無限的靜謐之美。同樣,《辛夷塢》中“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此詩意象即色中見空,空中見色,終歸於空:辛夷花初發紅萼,宛如芙蓉,卻寂然生於人跡了無的山澗中,任其自開自落,既無生之愉悅,亦無死之悲哀,既不執著於生,也不失意於死,此生彼死,亦死亦生,生生不息。在王維的心靈世界,“生命”、“存在”不正像那辛夷花壹樣“隨緣任性”,在剎那的生滅中因果相續,無始無終,自然而然的演化著嗎?

王維山水詩歌寓有某種禪意,但並不壹片死寂、了無生趣,它們不僅“描繪了山水自然之美,而且還融進了詩人高於自然的理想美” [5],因而詩境中往往流露出盎然生趣,傳達出愉悅閑適的情緒。如《木蘭柴》“秋山斂余照,飛鳥逐前侶。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秋山斂起夕陽的余暉,晚歸的飛鳥連翩相逐而來,滿山秋葉在霞光中閃現出斑斕色彩,漸與雲氣融成無邊暮嵐。在這絢爛明麗的秋山夕照中,山嵐流動,彩翠明滅,美不勝收:大自然“隨緣任性”,而又洋溢著無窮生命活力,壹掃悲秋傷晚的感傷情緒。與《木蘭柴》壹樣,《山居秋暝》也是壹首意境幽美空靈而又極富生趣的名作。“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新雨滌去山中塵埃而愈益清明,塵俗煩擾洗盡心境方顯澄凈廣闊。如此空山,皓月當空,青松如蓋,山泉流瀉,浣女歸來,蓮影搖曳,漁舟輕盈。這裏的秋山:明月自照,清泉自流,花自榮,草自枯,人也自來自去,這裏的壹切顯得自然而然、生意蓬勃,無疑是詩人的理想棲所。因而,“‘空山’又何嘗不是右丞心中的‘桃源’?” [6]。

王維的山水詩寧靜,自然,固然是吸收了禪家滌清煩擾、自悟清空的理念,但也是因他理想破滅、知音難逢,對俗世聲色犬馬的唾棄、冷落與摒棄,最終轉向空境的自然流露。因而詩人的精神性格大多如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般靜穆,不求賞識而恬然自適。在他的“輞川”世界,便常有這樣的詩境。如“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竹裏館》)主人獨坐,撫琴嘯歌,只有明月相親。這“明月”正象征壹種“清”、“凈”的精神。我們讀到“渡頭余落日,墟裏上孤煙”(《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似乎看到詩人正與情意綿綿的落日、孤煙融為壹體;有時,他索性變成壹叢野花,壹只幽鳥,壹枚落果,壹絲蟲鳴,如“野花叢發好,谷鳥壹聲幽”(《過感化寺懸興上人山院》)、“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秋夜獨坐》)。

由上可知,王維的山水詩正是詩歌美感經驗與禪宗詩歌美感經驗的天然融合。其實那些詩歌中所展示的大自然最細微的生命律動,又何嘗不映現著詩人那慧眼禪心呢?大自然以其每壹縷陽光,每壹片飛花,每壹聲鳥鳴,每壹絲蟲吟,感應著、涵容著詩人廣闊而深邃的靈魂。當詩人將自己全身心融於山水本性之中時,物我之間便同跳著壹個脈搏、***振著壹個節奏,兩種生命,在剎那間,互相點頭、默契和微笑。這便是王維山水詩能以有限文字表現無限情趣,以空靈詩境表現奧妙禪心的生命哲學底蘊所在。

中國的山水詩到了唐代王維筆下臻於完美,詩人以清靜之心觀照自然,以禪入詩,使他的山水詩洋溢著安然自適的情緒,充滿“空靈”、“閑淡”、“幽靜”、“脫俗”的意境,達到了澄澈之境,造成了盛唐詩風自然的特色。毋庸置疑,這種空靈詩境和自然禪心,成就了王維山水詩在中國詩史上極高的美學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