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1937年5月23日早晨所寫的《黎明》,就這樣在平靜之中開始了。隨後,寫“我”對黎明的懷念,“我”對黎明的期待,“我”撲向黎明的激動……
詩人通過“我”來寫“我”與黎明的關系,以“我”對黎明的感情來謳歌黎明。整首詩寫得明麗瀟灑,娓娓動聽,反映了當時處於黑暗之中的民眾,對於黎明,對於光明的壹種渴望……
艾青在《詩論》中,提出了“散文美”的問題,這在《詩論》中占有重要位置。他說:
“強調‘散文美’,就是為了把詩從矯揉造作、華而不實的風氣中擺脫出來,主張以現代的日常所用的鮮活的口語,表達自己所生活的時代——賦予詩以新的生機。”
中國古典詩詞中嚴謹的格律詩體,曾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也曾出現了不少偉大詩人——充分地掌握了格律詩體的巨匠。但隨著時代的推移,這種格律詩體越來越不適應社會的發展了,也不適應詩人們表達情思的需求了。到了二十世紀初期,壹場白話文運動,使新的自由詩體登上了神聖的詩壇,並成為主流,而那種傳統的嚴謹的格律詩體衰落了。
這是歷史的必然。新的時代,產生了新的社會變革,產生了新的生活場景,新的生活節奏,新的心態。人們的欣賞習慣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就很自然地促使人們呼喚新的詩體,並喜歡上新的詩體。而舊的詩體市場越來越小了。這詩體的取向,不是什麽個人所能決定的,而是歷史的心態、歷史的美學觀決定的。
艾青曾清晰地談到這壹歷史的變化,歷史的選擇:
“自從我們發現了韻文的虛偽,發現了韻文的人工氣,發現了韻文的雕琢,我們就敵視了它;而當我們熟視了散文的不修飾的美,不需要塗抹脂粉的本色*,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健康,它就肉體地誘惑了我們。”
新的自由詩體,之所以為人們所接受,這裏,艾青提出了新的自由詩體的壹個重要素質:新的自由詩體具有“散文的不修飾的美,不需要塗抹脂粉的本色*,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健康。”這是附合新時代所提出的審美要求的,因而是充滿了生命力的。
艾青還 進壹步說道:
“散文的自由性*,給文學的形象以表現的便利;而那種洗煉的散文、崇高的散文、健康的或是柔美的散文之被用於詩人者,就因為它們是形象之表達的最完善的工具。”
艾青在自己的創作實踐中,是充分地理解並掌握了這壹新詩的“散文美”要求的。因而,在他的許多詩篇中,這種“散文美”流溢得淋漓盡致。《黎明》這首詩,“散文美”的流溢就很傑出。
我們試舉例來說明,詩中有這樣壹段:
“我懷念那:/同著夥伴提了蔑籃/到田堤上的豆棚下/采擷豆莢的美好的時刻啊——/我常進到最密的草叢中去,/讓露水浸透了我的草鞋,/泥漿也濺滿我的褲管,/這是自然給我的撫慰/我將狂歡而跳躍……”
這裏,詩人很自然地毫無雕琢地描繪出這樣壹幅生活場景:在孩提時代,當黎明到來的時候,“我”曾和小夥伴去采豆莢,“露水浸透了我的草鞋,/泥漿也濺滿我的褲管,……”這充滿深情、充滿生活氣息的畫面多麽動人啊,壹種“散文美”,不是讓人神往麽?
但詩中的“散文美”,是很不容易掌握的,弄不好,就會“散文化”。壹字之差,相距萬裏,艾青是堅決反對詩的“散文化”的。他說:“有的詩寫得太拖沓、冗長、羅嗦,過分鋪張、海闊天空不著邊際”。怎樣才能避免“散文化”呢?關鍵是要分清什麽是散文,什麽是詩,在題材選擇上,在含意的思考上,在句子的運用上,都必須十分講究。詩和散文在創作上畢竟是有很大區別的。
《黎明》這首詩在“散文美”的把握上,可謂是出類拔萃。我們再舉出壹段:
“而當我看見了妳/披著火焰的外衣,/從天邊來到-陰-暗的窗口時啊——/我像久已為饑渴哭泣得疲乏了的嬰孩,/看見母親為他解開裹住-乳-房的衣襟/淚眼迸出微笑,/心兒感激著,/我將帶著呼喚/帶著歌唱/投奔到妳溫煦的懷裏。”
當“我”看到黎明來臨的時候,心情萬分激動。詩人在表達這種心情的時候,沒有平鋪直敘,更沒有過分鋪張。而是用了極為感人的比喻,壹下子詩味濃了。 “我像久已為饑渴哭泣得疲乏了的嬰孩,/看見母親為他解開裹住-乳-房的衣襟……”這壹比喻多麽精采,把“我”對黎明的渴望寫得撼人心肺。
“散文美”在新詩的創作中,如果掌握得好,會收到異乎尋常的效果。這種“散文的不修飾的美,不需要塗抹脂粉的本色*,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健康……”就會 “肉體地誘惑了我們。”我們不能不為它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