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姐姐和同代人
顧城
那時
我們喜歡坐在窗臺上
聽那築路的聲音
夏天，沒有風
像夜壹樣溫熱的柏油
粘住了所有星星
砰砰，砰砰……
我們相信
這是壹條沒有灰塵的路
也沒有骯臟的腳印
我們相信
所有愉快的夢都能通過
走向黎明
我們相信
在這條路上，我們
將和太陽的孩子相認
我們相信
這條路的驕傲
就是我們的壹生
我們相信
把所有能夠想起的歌曲
都唱給它聽……
砰砰，砰砰……
呵，那時，曾經
我們坐在窗臺上
聽那築路的聲音
還有
迷失在落葉下的孩子
顧城
葉落了
是小楊樹的畫片
在飛散……
生命
那漂亮的綠漆
漸漸脫下
顯露出古老的金黃
從鎮上來的風
把它收集在壹起
用暗藍的寬袖
撫來撫去
今夜
這裏睡著兩個孩子
七歲的是姐姐
三歲的是弟弟
青黑色的遠處
湖水扭動著
吸盤
像要把誰捉去？
在不等距的樹隙裏
天空發出簧的低響
是規勸
弟弟走不動了
關節像粒青豌豆
家也不會走來
姐姐的耳邊
有壹個小痣
壹只螞蟻
壹顆黑星星
她的塑料鞋裏
灌滿細細的砂
發著熱
想著陽光
爸爸默默地走過
啞影子
粘著所有樹根
被拉得又細又長
它找到了
孩子
卻無法說話
被彎得很圓的電
是媽媽的車
壹閃
就飛逝了
最高處的葉片
手心盛滿露水
壹不小心
就撒了
無數葉子又來接它
又來接它
只有壹滴落在姐姐鼻尖
有點癢
她笑了
她能背動弟弟了
告訴媽媽、爸爸：
在大月亮的夜裏
知了也會叫呢
還有
希望的回歸
——贈舒婷
顧城
再沒有了
巨大的西南風
已經登陸
已經覆蓋了水鳥的天空
在海上
黃昏搖動著
波浪壹點點，仔細地
卷起了不幸的帆
缺乏表情的馬面魚
未經允許
就遊進了船的顱骨
它們分幣壹樣圓圓的眼睛
使人不能不想起
壹群客商
再沒有了
人們手上的燈
已經變成了小甲蟲
在黑暗中飛散
最後壹只等待的蠟燭
也忽然昏倒在地
引起了壹片驚喜地叫喊
引起了壹陣大火
最後，怕黑的孩子
為了恐怖，發出壹聲怪叫
他們逃回家了
把火石藏在揉皺的夢裏
哼催眠曲的媽媽
關上了百葉窗
再沒有了
海變了，變得很黑
烏賊的陰謀
正在高空擴展
海鷗繼續叫著
繼續用尖利的聲音
刺激著漸漸逼近的烏雲
只有森林不能飛去
它受傷了
它被可怕的轟響擊落在地
痛苦地拍打著羽毛
它不能飛去
壹棵失常的棕櫚樹
想去轟炸天空
再沒有了
沒有了，沒了
是嗎？回答我，說！
土地溫熱地壹閃
“會有的”
妳出現了
妳用低低的歌聲回答
閃電的河流抽搐壹下
又在寂寞中消失
“還會有的”妳說
好像世界是壹個黑孩子
已經哭夠了
妳哄著他，像大姐姐壹樣
撫平了他打濕的卷發
“還會有的”
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世界放心了
睡了，失去媽媽的小鳥
也擠成壹團，睡了
海靠在礁石的肩上
睡了，靜靜的
靜靜的……
在遙遠的地方
荒涼的小星星卻開始跋涉
它要走近
百頁窗前的那片草地
它要和悄悄的小草壹起
學習啞語
“會有的，會的”
世界會在
壹個潔凈的早晨醒來
他會長大
眼睛閃著蔚藍的光芒
他會像成年人壹樣微笑
會的，在窗外
將有壹輪輪太陽停泊
溫順地停在港口外面
東方，壹點壹點紅了
紅了，她看見了世界
她是個女孩子
她愛了
在濕濕的荊棘上將布滿花朵
不用再問
希望已經歸來
還有
我沒有哥哥，但相信……
顧城
我沒有哥哥
但相信妳是
我的哥哥
在蟬聲飄蕩的
沙堆上
妳送給我壹只
泥坦克
壹架紙飛機
妳教我把字
巧妙地連在壹起
妳是巨人
雖然才上六年級
我有姐姐
但相信妳仍是
我的姐姐
在淺綠的晨光中
妳微微壹轉
便高高跳起
似乎彩色的皮筋
把妳彈上天空
它繃得太緊
因為還有兩根
纏繞著
我松松的襪子
而他呢？
他是誰？
撕下了蘆花雀
帶金扣的翅膀
細小的血滴撒了壹地
把藥棉和火焰
纏上天牛的觸角
讓它搖搖晃晃地
爬上窗臺
償還吞食木屑的罪過
他是誰？
我不認識
還有
隊 列
——我們的時代需要速度。
顧城
圓形的小女孩
邁著圓圓的步子
拉著她的姐姐
姐姐穿著布裙子
花邊卷了
是前邊，細長的
和高大的姐姐的遺產
在那些咿呀、尖笑
歌唱、沈靜的女兒前面
是強大的母親
母親自信地看著世界
那些車轍
那些突然亮起的
西方的天空
那些故意吃驚的鳥
和將要到達的村落
母親是永恒的
母親跟隨著母親
她老了
穿著黑背心
和松脹的粗線毛衣
她用松樹的枝條
小心地量著土地
沒有想起
夕陽裏，正在暗淡的愛情
純銀的發縷
在暮雲中閃耀
隊伍是緩慢的
還有
水 銀
顧城
桑樹想在樹下吃桑子
他走過去
鼻子放低
整個城市都看城市
別想把他騙過去
煙掉進鐵柵
雞冠花嗚咽地把臉擋住
同學都在桑木桶裏
別把她騙過去
就這麽吃桑子 手指通紅
裙子 攤開 五十張牌
有 有 有
哥 姐 兄
哥 姐 弟
桑樹想做壹條裙子
說好了結婚時得住桑樹
五十面旗子飄了又飄
壹天比壹天起得要早
勤勞的生活
用鐵鍁挖鏡子挖到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