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
我好像答應過妳
要和妳 壹起
走上那條美麗的山路
妳說 那坡上種滿了新茶
還有細密的相思樹
我好像答應過妳
在壹個遙遠的春日下午
而今夜 在燈下
梳我初白的發
忽然記起了壹些沒能
實現的諾言 壹些
無法解釋的悲傷
在那條山路上
少年的妳 是不是
還在等我
還在急切地向來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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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秋風傷梧桐
可知君意斷長風
風花雪月無心問
唯念伊人惜梧桐
沒有雨的歲月，我用壹樹的陽光翻曬著青春的故事
沒有淚的清晨，我用纖巧的手在晨霧中抽取孤獨的絲
沒有風的夢境，我願做大海上無助飄渺的浮萍；
沒有愛的黃昏，我會從夕陽中捕捉妳渺茫的臉；
沒有沒有的壹切，只要壹切的沒有；
為了我所想的，想了我所為的
為了我所追求的，
放棄我所擁有的，
是命運
春花秋月 無奈何。。。
憂傷的詩----送給壹個姑娘
風從村莊的四方吹來
淌過我內部的流動
見證壹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整個冬天 我背靠遠方
抱著詩歌
分辨大雪走過的痕跡
完成對妳腳印的探尋
整個冬天 我都在叩擊壹扇門
壹扇並不古老的門
住著古老的離別或者相聚
我祈求能有壹個晴朗的日子
爬上高高的天空
我要種植愛情或者收獲孤獨
但我知道 歲月的盡頭
總會有雨水來臨的季節
那是初戀的諾言
像壹首詩歌壹樣
美麗而傷感
我不想活著
人間太多疼痛
人類太過陰險
我不想活著
我不復存在
萬物都披戴空洞
而我卻徹底地為人類憂傷
憂傷萬物的空洞
我扔掉那些堅硬的石頭
歸依水柔軟的質地
古老的雨水漫過我的額頭
我的壹生多像壹根老木頭
輕輕地嘆息 雨
滑落的痕跡如此清晰
卻又如此短暫
我坐在寬闊的田野
愛情是我身上長出的壹棵植物
有著不幸的命運
而我卻在尋找春天
第壹聲微笑的問候
我坐在田野中
風和歲月走過我
愛情掉頭飛奔
我擡頭仰望天空
陽光如血
讓我蒼白
我迷茫在冬天
我走在冬天
我哭在冬天
為了整個人類憂傷
我沒有富貴的身世
我只能象壹片樹葉
漂過風的臉龐
我像壹朵曇花
有時是春天有時是秋天
長來長去 都歸泥土
我必須將雨水淋濕
我要用我的淚水
我要用我的身體
將全部的雨水淋濕
我要在最後的時刻
為人類找到回家的路
但我的方向卻在缺少
迷失是壹種最深沈的無奈
我不能揮手告別
我舉不起手從容微笑
這個興旺的人類
不需要我的結尾
我只能漂浮
繁榮的人 類內部空蕩
極目眺望人類相繼離開
在這個想妳的夜晚
我冰冷的指尖下
隱藏太多孤苦的時光
壹群鳥或者壹個人
都不曾真正抱緊天空
我大口呼吸
我厲聲地說：石頭 雨水
妳該砸中我
妳該洗過我
我就將虛無飄緲在人類上空
我開始歸於天堂
我開始歸於詩歌
我開始歸於幸福
幸福是壹種境界
我的雙手 住著虛空的思念
虛空的思念是壹只鳥
飛過我的頭頂的天空
我企圖挽留雨水和石頭
我忘了雨水過後仍是雨水
流星墜落後 冷成石頭
我徒勞的挽留
讓雨水成為壹種憂傷
讓石頭成為壹種疼痛
這是我壹直無法治愈的
心病
而我那潮濕的眼睛
妳永遠無法辨認
石頭和雨水也無法辨認
泥土將辨認我
最後壹滴憂傷的熱淚
淚水行走或者隱藏
在泥土與泥土之間
我是憂傷的眼睛
活在空氣中多余的水份
讓感動成為壹種我
最後的壹點安慰
在壹切事物的圍困下
我的心變成牧場
神情冷酷而憂郁
我不再假裝熱愛生命
我要站著抱著我心愛的女孩
我心愛的女孩
是壹季初戀的雨水
是如此的遙遠
也是如此的淒迷
我推動方向 前進到另壹片
雨水的國度中 制造自己的
挪亞方舟
昨天的馬臉上掛著淚滴
昨天的幸福上掛滿不幸
而時光無所顧忌
握緊我過去的命根
搖晃著今天的日子
沒有壹個勇士
英勇的頭顱 死在鐵軌之上
我們只能流出自己的鮮血
養活妳和我自己
在時光裏歸於寬大的虛無
河水照亮月亮回家的夜晚
我赤著腳踏著家鄉的泥土
我開始陶醉
我開始路過荒涼和豐收
我開始路過男人和女人
我開始路過憂傷和人類
繞到很遠的地方
我開始數點雨水和星辰
雨水
在我的身上濕了壹夜
星辰
在黑夜的背上哭瞎了眼睛
陽光來了
而愛情和我早已逝去
這是十二月十五日的事情
和壹只鳥相遇
居住在夢的巢穴
陽光在天上發出動人的光芒
而我和青春
投射在蒼白的琴弦上
音符呼喚我 向黑夜挺進
我同時也在呼喚
壹個無法回頭的宿命
在歲月之外 我要做壹個孩子
在生命的最後壹刻
我的愛人 請妳告訴我
我的成長是否幹凈？
我稚嫩的口中 含著
誰芳香的名字？
冬天極深
帶上孤獨和季節
請給我壹場紛飛的大雪
我在冬夜被壹顆星辰感動
我的愛人
請給我壹場紛飛的大雪
埋下我和大地
都壹樣柔軟
天堂是壹片空洞
我無法挽留
我只好用雙手種植熱愛
等春天開放春天
等我的皺紋爬滿春天
壹路飛奔
天堂 妳耗費了我多少心智
女孩 妳耗費了我多少思念
雪花的同類都是姐妹
都開著嬌小的發辮
嬌小的發辮延伸到我的肩頭
收割妳的手和唇
別在人間等我
妳終會看見我
含著詩歌和自己
飄落
女孩 妳迷倒了大雪
也迷倒了我——
壹棵守候妳光臨的樹
無法不愛妳
心傷
生命的腳步正在劇減
我的身體被擊出壹個大洞
那是我的左胸口受傷了
我也壹再對自己強調那是小傷
但終究掙脫不了命運的束縛
假如我不是這樣癡情的人
那該有多好啊
我心愛
我缺鋅
我缺心
心在哀
心在愛
愛不到
愛不倒
純
鏡框中映射出黑黝臉上的大眼睛
我透徹的心於是突現出來
回 頭
在愛的旅途中
我不願回頭
因為我想做壹個壹往無前的勇士
但我卻不得不回頭
因為我的愛
在身後
盡 頭
妳的愛的盡頭是什麽？
是我的愛
而我的愛的盡頭是什麽？
是妳的愛
在盡頭的盡頭沒有盡頭
我從我的盡頭愛到
妳的盡頭
困獸
給妳的魔咒所囚禁
至少會有壹千年
這個巨大的監牢
我逃不掉
但好奇怪
被束縛卻又甘心
被緊鎖卻又情願
於是乎
我將我整個天空搬了進來
今夜，為妳寫下最憂傷的詩
今夜，懷著最深沈的愛,
為妳寫下最憂傷的詩。
夜幕的天空下那顆
閃爍著的最耀眼的明星
是妳寶石般的眼睛。
我像壹個迷失了方向
的小孩，每個夜裏，
每當仰望星空，
我總能觸摸到妳
的無聲的教誨。
今夜，懷著最深沈的愛，
為妳寫下最憂傷的詩。
夜幕的大地上那排
守望著的最堅強的椰子樹，
是妳鋼鐵般的身軀。
我像壹個受了傷
的小孩，每個夜裏，
每當凝視大地，
我總能嗅到妳
的溫暖的體溫。
今夜，懷著最深沈的愛，
為妳寫下最憂傷的詩。
夜幕的大海邊那片
湧動著的最溫柔的浪，
是妳藍得透明的血液。
我像壹個失了魂
的小孩，每個夜裏，
每當眺望大海，
我總能聽到妳
的燃燒的熱情。
我獨自徘徊在憂傷的小路，
於壹生中我將咀嚼痛苦。
今夜，懷著最深沈的愛，
為妳寫下最憂傷的詩。
有很多的絕望
彎曲和折斷我的心智
我伸出雙手 也無法摸到
那些溫暖的話語
時間被我虛度
人類 妳是壹杯憂傷的酒
被我反復啜飲淚水
我不是天使
我是人類 最為憂傷的
壹員
我忽然覺得：
我活著
比我死去更要痛苦
活著和死去
充滿了整個人類
那廢墟後面的壹場雨水
將整個人類遷往我的憂傷
天空之上飛鳥飛過飛鳥
而我卻困於空白和疼痛
飛鳥飛來 飛鳥飛走
曇花開放 曇花死去
我都無法知曉 時光
將在什麽時候把我帶走
這沈重的肉身 生活無法拒絕
在泥土之上 緊鎖眉頭
眾人的骨頭將在空曠中
再次擁有家庭和孩子
而那活著的愛情
從遠方 從蔚藍的天空下
走來草原和新鮮的別離
在十壹月 在十二月
我全部擁有
我全力回避
死亡或者重生的話題
關於天堂的夢想
是我心中最疼痛的意中人
我的淚水收容壹切的風
壹切的風吹老美麗的面容
美麗面容下的黑夜
埋盡我無法收拾的眷念
壹定會在歲月中熬幹
落滿親人的淚水
當生命中最後壹片綠葉
嫁給泥土和朽爛
而我仍然抱著思念
思念那聲音動聽的姑娘
開放著大海的風
我因為背著淚水
我因為痛著淚水
我抱不起黑夜僵硬的屍骸
海子說 我沒有情人和春天
我不能言語
在豐收之上 我看到了壹塊石頭
石頭是我的父親 背上
掛滿了汗水和鹽的反光
這是壹個龐大的王朝
繁殖是命定的責任
在苦難中掙紮著自己的壹生
腳下的道路長滿痛苦
荒涼而堅硬
在我面前農民的生活
像春天和秋天
開了 謝了
愛著壹季收成
而背後有鳥從詩歌之上飛過
鳥飛向我和遠方
壹片死亡和生育的氣息
壹片豐收和荒涼的氣息
都美麗的充滿詩情
這個讓我想起別離的冬天
我要為妳下雪
我要為妳下壹場想妳的雪
雪下埋著我們的腳印
摟著恩愛和情義
這種用心的想法
讓我的心想妳過
讓我的眼睛濕過
讓我的詩歌幸福過
幸福過後
捂著隱痛 走完壹生
我無法閉口不提 妳和大海
因為想妳時
我的心中充滿了愛意
充滿了思念的掛牽
思念的掛牽
讓我想起了
那個遠在珠海的姑娘
比這個冬天更讓我疼痛和
憂傷
想起身披冬天的姑娘
讓我記住遠方
摟抱著唯壹的記憶
安慰自己 堅持抒情
我要丟棄尋那美好的歌聲
去追尋隱藏的國度
那些我熱愛過的人
都被風吹老
我偶爾懷念 那些零星的
碎片
那些手抓泥土的人
都是我至親的人
讓我淚流滿面走過
青春 孩子和死亡
鮮花比死亡更讓人疼痛
透過淚水 我看見鮮花
開滿淚水和死亡
淚水把昔日的歌唱老
而我開始失憶
我記不清自己的出生
記不清自己的死亡
我記不清自己曾經是否
幸福
我開始懷疑
我走過妳
是不是壹種失去？
摔碎石頭和雨水
摔碎自己和詩歌
沒有人
來分擔我的黑夜
我的黑夜生活著
壹群憂傷的眼睛
眼睛含滿了孤寂如水
流過大地 流過我殘骸壹樣的身體
陽光從我的角落匆忙而過
泥土之上 父親生育
汗水飄在陽光下
我和我的父親味道又苦又澀
我的臉龐和詩歌
匆忙飛過人類
孤獨地路過每壹個親人
留下淚水照亮影子
我無依無靠 我終老壹生
孤獨的夜晚
是壹張巨大的網
我是壹只空蕩內臟的鳥
看著外面的世界
雨水滴盡
雪花落盡
背後開滿蒼老的塵埃
頭發雪白
輕輕地路過大地
大地是壹場疾病
關於老人和孩子的疾病
老人和孩子 沿光而下
返回先祖古老的胡須
太多的人類飄過村莊
透過村莊 我看到父親背上
浮過很多糧食的 光環
走失很多光陰和父親
我坐下來撫摸那些光環
光環凝結了時光
擋我於千裏之外
火焰點亮我的手
眼睛濕了冬天
淚水紛紛掠過臉龐
親吻那蒼白的風
死亡的風
死亡的風
印滿整個天空
天空籠罩著痛苦的人類
痛苦的人類和我互為愛情 和
灰燼
我在痛苦的人類中
行走壹把孤獨的灰燼
我在為妳種植
人類
人類多像壹袋大水之後的口糧
沈重而健康
大水淹沒家鄉
大水淹沒人類
人類的腳下
沈睡著蒼茫的大地
沈睡著迷茫的人類
而我醒著 夢見
石頭 大雪 情人和春天
我夢見的壹切 被風吹老
我夢見的壹切 破碎夢想
我夢見的壹切 證明
我也不是完整的人類
我帶著不完整的自己
走進祖先古老的墳墓
血液瘋狂地流在
祭司的聖杯中
我喝盡了自己的血
我喝盡了海子的血
我自己血流滿地
我沒有春天
春天遙遠
遙遠在我的嘴唇之外
面包是壹種奢侈
多像情人的微笑
蕩漾家庭之外的
呻吟
我繞過愛情
遠遠地註視 很多人
踩著我 走進黑夜
踩著我 走進死亡
死亡多像我自己寫的
初戀情書
情真意切 卻又澀又苦
坐在人類的骨頭上
我借著月光點燃香煙
我忘了自己 是否存在
我多象漂浮的魂靈
抓著風的翅膀
漂浮冬天 潮濕自己
耳朵是妳的耳朵
手是妳的手
我不屬於自己
我屬於整個冬天之下
那聲音流出黃鶯的
女孩
我站在這個多病的冬天
我的良人 我完全屬於妳
壹陣風刮過冬天
刮過天空和人類
風刮在風上
風上馱滿思念的骨頭
風啊，妳該刮向何處？
我站在冬天背後
我所有的文字 孤獨壹身
我和我的冬天 孤獨壹身
面對妳
面對思念和淚水
我以火來包容 淚水和思念
除了冬天
我沒有其他的節氣
除了冬天
我再也無法寫出
這個冬天
這個多病的冬天
多像我的愛人
多像讓我哭泣的愛人
口袋裝滿美麗
帶走我所有的依戀
冬天的風狂亂地吹
冬天的風冷冷地吹
吹在我的傷口上
吹開思念的雲朵
冬天的風狂亂地吹
冬天的風冷冷地吹
吹過神守護的村莊
吹過哭光淚水的村莊
村莊是人類的心臟
是神居住的地方
叫根
我大聲地對冬天說：
把根留住
妳要用大雪把根留住
等待妳的胃裝滿
母親的生育
父親的辛勞
愛人的美麗
丟棄曙光
黎明還遠
黑夜占領冬天的聖地
聖地之上的老人和孩子
流著淚水凝望遠方
老人和孩子是壹條河流
接近什麽而又遠離什麽
我始終還是下沈
我始終還是幹枯
心念冬天的人
摟著即將來臨的大雪
溫暖流浪人的夢境
鄉愁疼痛
大地之上
我心愛的女孩 站在大地之上
傷口林立
鮮血無法言語
傷口之外的血是壹種隱痛
隱藏在心中 發育壹場即將來臨的
大雪
壹場即將來臨的大雪
是壹次死亡
圈著人類的性命
冬天寒冷的背景下
今夜 我的床上躺著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