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壹個世界奇跡,這個奇跡叫圓明園。藝術有兩種起源,壹是理想,理想產生歐洲藝術;壹是幻想,幻想產生東方藝術。圓明園在幻想藝術中的地位,和帕臺農神廟在理想藝術中的地位相同。這便是壹個幾乎是超人民族的想象力所能產生的成就。這不是壹件稀有的、獨壹無二的作品,如同帕臺農神廟那樣;如果幻想能有典範的話,這是幻想的某種規模巨大的典範。請想象壹下,有言語無法形容的建築物,有某種月宮般的建築物,這就是圓明園。請建造壹個夢境,材料用大理石,用美玉,用青銅,用瓷器,用雪松做這個夢境的房梁,上上下下鋪滿寶石,披上綾羅綢緞,這兒建廟宇,那兒造後宮,蓋城樓,裏面放上神像,放上異獸,飾以琉璃,飾以琺瑯,飾以黃金,施以脂粉,請又是詩人的建築師建造壹千零壹夜的壹千零壹個夢,再添上壹座座花園,壹片片水池,壹眼眼噴泉,加上成群的天鵝,朱鷺和孔雀,總而言之,請假設有某種人類異想天開產生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洞府,而其外觀是神廟,是宮殿,這就是這座園林。為了創建圓明園,曾經耗費了兩代人的長期勞動。這座大得猶如城市的建築物,是由世世代代建造而成的,為誰建造的?為各國人民。因為,歲月完成的事物是屬於人類的。藝術家,詩人,哲學家,過去都知道圓明園;伏爾泰談到過圓明園。我們常說:希臘有帕臺農神廟,埃及有金字塔,羅馬有鬥獸場,巴黎有聖母院,東方有圓明園。如果說,大家沒有看見過它,大家也夢見過它。這曾是某種令人驚駭的不知名的傑作,在不可名狀的晨曦中依稀可見,如同在歐洲文明的地平線上顯出亞洲文明的剪影。這個奇跡已經消失了。
有壹天,兩個強盜進入了圓明園。壹個強盜洗劫,另壹個強盜放火。看來,勝利女神可能是個竊賊。對圓明園進行了大規模的破壞,由兩個戰勝者分擔。我們看到,這整個事件中還與額爾金的名字有關,這註定又會使人想起帕臺農神廟。從前對帕臺農神廟怎麽幹,現在對圓明園也怎麽幹,幹得更徹底,更漂亮,以致蕩然無存。如果把我們所有大教堂的所有財寶加在壹起,也抵不上東方這座了不起的富麗堂皇的博物館。園中不僅有藝術珍品,還有成堆的金銀制品。豐功偉績,收獲巨大。兩個勝利者,壹個塞滿了口袋,這是看得見的,另壹個裝滿了箱篋;他們手挽手,笑嘻嘻地回到了歐洲。這就是兩個強盜的故事。
我們歐洲人,我們是文明人,中國人對我們是野蠻人。這就是文明對野蠻所幹的事情!
在歷史面前,這兩個強盜,壹個將會叫法國,另壹個將會叫英國。我先要提出抗議,感謝妳給了我抗議的機會:治人者的罪行不是治於人者的過錯;政府有時會是強盜,而人民永遠不會。
法蘭西帝國吞下了壹半的勝利果實,今天,帝國竟然帶著某種物主的天真,把圓明園富麗堂皇的破爛陳列出來。我希望有朝壹日,解放了的幹幹凈凈的法蘭西會把這份贓物歸還給被掠奪的中國。
現在,我證實,發生壹次偷竊行為,有兩名竊賊。維克多·雨果1861年11月25日於高城居
作家雨果先生沒有到過圓明園,但他借助自己對東方藝術的透徹理解和豐富想象,向世人展現了壹個無比華美的“圓明園”。文中寫到:“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壹個世界奇跡。這個奇跡叫圓明園……圓明園在幻想中的地位就如同巴特農神廟在理想藝術中的地位。壹個幾乎是超人的民族的想象力所能產生的成就盡在於此。和巴特農神廟不壹樣,這不是壹件稀有的,獨壹無二的作品;這是幻想的某種規模巨大的典範。……這座大得猶如壹座城市的建築物是世世代代的結晶……這是某種令人驚駭而不知名的傑作”。雨果先生對圓明園高度的評價,體現了作家對東方藝術、對全人類文化成果的高度評價。
如果說圓明園是屬於全人類的亞洲文明傑作,是作家的理性思考,那麽作家通過想象對圓明園的傳神描繪則是對圓明園的熱情頌揚。讓我們壹起來品味作家豐富的想象:“請妳想象有壹座言語無法形容的建築,某種恍若月宮的建築,這就是圓明園。請妳用大理石、用玉石、用青銅、用瓷器建造壹個夢……那就是這座名園”。盡管作家的描繪與真實的圓明園有壹定的差距,但他為世人勾畫的美倫美奐、舉世無雙的園林景觀,則真切地表現了作家對她的熱情謳歌以及對人類文明成果的珍視和對人類文明創造者的尊重。同時也激起了世人對圓明園的向往和珍惜之情。
作家在對圓明園深情贊美之後,又以無比辛辣的筆墨強烈譴責了侵略者的強盜行徑。“從前對巴特農神廟怎麽幹,現在對圓明園也怎麽幹,只是更徹底、更漂亮,以至蕩然無存”。暴露了侵略者壹貫的掠奪行徑。“豐功偉績!收獲巨大!兩個勝利者,壹個塞滿了腰包,這是看得見的,另壹個裝滿了箱篋。他們手挽手,笑嘻嘻地回到了歐洲。這就是這兩個強盜的故事”。布特勒上尉恬不知恥地認為,這次遠征是體面的、出色的、光榮的。他們期待著雨果對英法的這個“勝利”給予盛大贊譽。出乎他們的意料,雨果先生在激憤之下,用獨特的語言來刻畫強盜的心理,“豐功偉績”、“收獲巨大”、“文明”、“野蠻”等再現強盜口吻的反語強烈地嘲諷了侵略者美化其掠奪行徑的醜惡靈魂!作家在篇末寫道:“現在,我證實,發生了壹次偷竊,有兩名竊賊”。“先生,以上就是我對遠征中國的全部贊譽”。在此,不僅讓我們再壹次感受到正直作家對英法侵略者焚掠圓明園的憤怒譴責和無情鞭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同時也激起了世人對毀滅人類文明的罪魁的痛恨。
探究文本,我們會進壹步發現,作品中有更令我們贊嘆的深刻內涵。面對本國政府對外國人民的侵略,這位胸懷博大的作家,能夠摒棄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站在人類立場的高度,代表人類的良知,明辨是非,堅定立場,怎能不令我們欽佩!他的沒有奴顏媚骨,不迎合布特勒之流與政府當局,敢於仗義直言,不顧個人得失,公理至上的崇高品格,實在是了不起!更何況是壹個外國作家!能夠公開痛斥強盜政府,嚴正捍衛公理,此舉又需要多麽大的勇氣!
雨果先生是壹位偉大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