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檀弓》上說:“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宿草就是隔年的草,意指壹年以後對於已去世的朋友不必再哀傷哭泣了。“宿草”,後世便成為專指友人喪逝的用語,這裏蓬蒿泛指野草,句意正是由《禮記》脫胎而來,暗喻故友雖去世壹年,而他猶不能忘情。當時王安石身在汴京而王令之墓則在千裏之外的常州,然而憑著詩人沈摯的感情與馳騁的想象,在讀者眼前展現出壹幅淒愴悲涼的畫面。哀痛之情也於景中流露而出,於是從墳地寫到了長眠地下的人。
“妙質”二字,後世註釋的版本往往解釋為“美妙的品德、卓越的才能”雲雲,其實不然。根據原詩第壹首的尾聯:“便恐世間無妙質,鼻端從此罷揮斤。”這裏是用《莊子》中匠石“運斤成風”的典故,這裏的“質”指箭靶,用以比喻投契的知己。因而“妙質不為平世得”壹句是說世人不能像匠石深知郢人那樣理解王逢原。據當時記載,王逢原為人兀傲不羈,不願結交俗惡獻諛之徒,甚至在門上寫道:“紛紛閭巷士,看我復何為?來即令我煩,去即我不思。”可見他清高孤傲的性格,其不為世人所重,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微言”是用了《漢書·藝文誌》中“仲尼沒而微言絕”的話,意指精辟深刻的思想言論。這句說只有深深了解死者的人才明白他的微言,言外之意,他才是唯壹理解王令的人,因而引出下聯的回憶。這兩句用典熨貼精確而又不影響詞意暢達,並通過典故的運用,給原來枯燥板滯的議論註入了活力和豐富的意蘊,可見王安石鋪排典故的嫻熟技巧,陳師道懷黃魯直的詩中說:“妙質不為平世用,高懷猶有故人知”,即從此聯化出。這兩句對懷才不遇,知音者稀的感慨,關合王令與詩人自己,雖是為詩人王令嘆息,也包含著他對自身的感喟。
頸聯是追憶當年與王令壹起讀書飲酒的豪情逸興。嘉_三年(1058年),王安石提點江東刑獄,按臨鄱陽,王令六月中便去鄱陽與王安石聚會,詩句就是寫這次會晤:廬山向南傾側,猶如自天而降,對著他們的書案;湓水滔滔東來,像是流入了他們的酒杯。這兩句以雄偉的氣魄、豐富的想象、精煉的字句成為王安石詩中的名聯。廬山如墮、湓水東來,已是雄奇絕倫,並以“當”與“入”兩個動詞作綰帶,遂將自然景物的描寫與人事的敘述融為壹體,且氣勢闊大,令人可以想見他們當日豪邁的氣概和誠篤的友誼,廬山、湓水便是他們的見證。這種昂揚的格調,宏闊的意境與前文淒涼悲慨的調子適成鮮明對照,而詩人正是以這種強烈的對照,表達了不可壓抑的悲愁,同時也自然地引出了尾聯無限的今昔之感。
詩人沈痛地慨嘆道:壹切往事都隨妳的離世煙消雲散,昔日的歡會已壹去不返。全詩便在深沈的悲哀中戛然而止。
這首詩所以成為王安石的名作,就在於其中註入了真摯的情意,無論是對故友的深切思念,還是對人生知己難遇的悵恨,或是對天不憐才的悲憤,都是出於肺腑的至情。這正說明王安石不僅是壹個鐵腕宰相,同時又是壹個富於感情的詩人。此詩通篇以第二人稱的口氣來表達,如對故友傾訴衷腸,因而淒惻感人。短短八句中,有寫景,有議論,有回憶,有感嘆,運用了想象、使事、對比等手段,總之,體現了王安石高超的律詩技藝,所以有人以此詩為他七律的壓卷之作,也是不無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