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
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躕。
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
風波壹失所,各在天壹隅。
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
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
詩說 :
生命從未獨立於世間,而又獨立於世間。當我們的世界之門為壹個人打開時,這個人就成了我們世界的風雲,從此息息相關,從此聚散離合都提上了日程。所以才有人感慨“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才有人感慨“良時不再至”,才有人秉燭夜遊、促膝夜談。
離別、離別,壹離永別,離別從來是最催淚的事。壹者擔心“江湖魑魅多”,壹者又擔心“風波壹失所”,再讓人肝腸寸斷的是別後的牽掛與相思。與知己永別的痛楚,有如天塌地陷,世界無復雲霞弄姿、清風入戶,伯牙斷琴是也!
其二·嘉會難再遇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
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行人懷遠路,何以慰我愁。
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詩說 :
我有壹樽酒,欲以贈遠人。與子結綢繆,敘此平生親。嘉會難再得,俯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三載為千秋。仰視浮雲翔,念子悵悠悠。
其三·皓首以為期
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
徘徊蹊路側,悢悢不得辭。
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
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詩說 :
心之憂矣,君子遠行。江湖多風波,魑魅阻前程。願君崇令德,魍魎失其靈。努力愛景光,擅自保康寧。皓首以為期,勿忘此叮嚀。
綜述 :
李陵詩為五言之盛,若無文君《白頭吟》為墊,可謂平地驚雷。觀盛唐詩藪,淡雅樸實者,無出其右,是以杜工部雲:李陵蘇武是吾師。但與文君詩、蘇武詩壹樣,皆為時人疑為擬代。南朝《文心雕龍》與《詩品》皆言李陵詩而不提及文君與蘇武詩,蓋多見疑。此前文已有闡述,不再贅言。至於現代人所謂考證,其理由則不足以為鑒可不說。
坊間之言,當為東漢桓、靈間(含建安)所作,蘇軾又雲當避“盈”字,因此疑為後世作品。此兩者則互相矛盾。若要避諱,則不分西漢東漢,皆要避諱。若言及為建安後期乃至兩晉南北朝所作,則《文選》《文心雕龍》及《詩品》作者則無有不考究察知之理。
是以劉勰言“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於後代也”,鐘嶸言“古詩眇邈,人世難祥、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制”。是以,此詩為李陵所作可能性較大。至於為何不避諱劉盈名字,則需根據李陵自身的經歷。若能確定是李陵送別蘇武,則前人推測在胡地之作較為可信。因為武帝已經殺了他全家,他都以假作真投降了匈奴,當然沒必要再避諱漢家朝廷。
無論如何,其詩之雅宕樸實,已不見《詩》之蹤影,當在文君之後,卻非後世所能及。所以我認同《詩品》所言,及清人沈德潛所編撰《古詩源》排序與其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