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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閑情賦》賞析

《閑情賦》是陶淵明作品中無論風格還是思想內容都很獨特的壹篇,不僅壹反陶淵明壹向的風格,而且所表現的思想內容也不同於陶集中的其他作品。

《閑情賦》比較長,我們來簡單地看壹看。他說“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何”就是多麽的意思,“曠世”就是說這個時代沒有的,這樣壹個美好的女子,“瑰”是美玉、美好的意思,“逸”是飄逸、出群,與眾不同,“令姿”,美妙的姿態,他說那是多麽美好的、與眾不同的姿態,“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秀群”,“秀”是草木的那個花開出來,她是在壹群人之間,妳要看到她是傑出的,特別美好的,“表傾城之艷色,期有德於傳聞”,她表現出來傾國傾城的美麗的顏色,她所希望的是“有德於傳聞”,不但是容色的美麗,而且希望美好的品德能夠傳聞,能夠流傳,能夠把美好的品德流傳下來。“佩鳴玉以比潔”,她身上佩著鳴玉,古人身上都有佩玉,玉是代表壹種美好的品德,所以我們常常說壹個人“守身如玉”,說壹個人持守自身的品德,像拿著壹塊貴重的玉石,不能夠讓它有壹點的瑕疵,妳要把自己的品格像壹塊玉壹樣地珍重保存。“佩鳴玉以比潔”,跟玉壹樣的潔凈,“齊幽蘭以爭芬”,有幽蘭壹樣的芬芳,“淡柔情於俗內,負雅誌於高雲”,她雖然有那種多情的柔情,可是她的柔情不在世俗之間,她不是那種庸俗的、卑下的感情,“負”,就是內心懷抱的,她內心懷抱著也者高雅的誌意,像高天上的青雲壹樣。

“悲晨曦之易夕”,她悲哀生命的短促,“曦”是晨光,晨光熹微,妳堪她早晨的光影,轉眼之間就到了黃昏。“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她哀感人生是如此的忙碌,是“長勤”,人生是短促的,人生是忙碌的,“同壹盡於百年,何歡寡而愁殷”,“殷”是厚重,說我們每壹個人人生壹世不過百年,那百年之中為什麽我們的歡笑這樣少、而悲哀這樣多呢?“褰朱幃而正坐”,“褰”就是拉開,他說這個女子拉開她那個紅色的帷幔,端正地坐在裏面,“褰朱幃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泛”是流傳,她彈瑟的聲音流過去, 淒清的彈瑟的聲音就流傳出去,“以自欣”,她以這個作為她的喜樂,她喜歡彈這個音樂。“泛清瑟以自欣。送纖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繽紛”,彈瑟當然是手指在彈,所以就看她的手指在動,妳的眼睛就送著她的手指,留下她美好的手指的姿態。“送纖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繽紛”,彈的時候她手在動,衣袖也在動,古人不是像我們穿這麽緊的袖,古人的袖子都很肥,所以“攘”就是舉起來動的樣子,那個潔白的衣袖“繽紛”,那個袖子就像飛舞壹樣的,長袖在繽紛地飛舞。“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瞬”就是眼睛這麽壹動,說壹瞬之間,就是眼睛這麽壹動。她的美麗的眼睛壹動,“流眄”,就流過來看妳壹下子。“含言笑”,就是她要說話啊,還是要微笑啊?妳看不出來。她好像有壹種表情,可是沒有具體的言語,也沒有具體的歡笑,就是說表情在似有似無之間。

“曲調將半,景落西軒”,她彈瑟彈到將近壹半的時候,“景落西軒”,這個“景”字就通“影”字,日光。她彈這個音樂,彈到壹半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景落西軒”。他剛才不是說人生是短暫的嗎?“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妳無論有多麽美好的本質,無論妳要表現什麽美好的才能,曲調還沒有彈壹半呢,而日光已經從西邊的窗前落下去了。“軒”就是窗了,太陽從西邊沈沒了,所以光影就從西邊沈沒了。“悲商叩林,白雲依山”,“商”是壹種悲哀的聲音。歐陽修的《秋聲賦》說,秋天妳聽那幹枯的樹葉嘩嘩的響聲,就是“商聲也”。所以不但是太陽西斜了,而且季節也到了秋天了,那悲哀的商聲就敲響了園林,那樹上都是壹片商聲,壹片幹枯的樹葉的聲音。“仰睇天路,俯促鳴弦”,這個女孩子仰望壹下高天,她不是“負雅誌於高雲”嗎?她所向往的是高天上的青雲。“仰睇天路,俯促鳴弦”,她低下頭就把瑟彈出非常急促的聲音,因為人生也是短促的,光陰也是短促的,“神儀嫵媚,舉止詳妍”,妳看她的精神,妳看她的儀態,那是如此的嫵媚,她的舉止姿態真是安詳。我們說有的人妳看她就好像老是慌慌張張的、安不下心來的樣子,而有的人不管是怎麽忙怎麽快的動作,她的精神的表現也是安詳的'。“妍”是美麗,如此的安詳而美麗。

“激清音以感余,願接膝以交言”,所以她就彈奏了那種淒清的聲音,而這種淒清的聲音就感動了我,“激清音以感余”,我就希望能夠跟她“接膝”,就是膝蓋相接,能夠坐在她的對面跟她有壹個交談,“願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結誓,懼冒禮之為愆”,所以我就想不但是走到她的對面跟她交談,而且跟她“結誓”,我要跟她說,我真是欣賞她,我願意跟她永遠地相知,“欲自往以結誓,懼冒禮之為愆”,可是我就想,我這樣走過去就違反了禮法,我不可以。古代的女子,象李商隱《無題》說的,“十四藏六親”,女孩子到了十四歲,就不可以出來見人了,不用說壹個陌生人,就是疏遠的親戚都不可以出來見面了。所以我聽到她的音樂這麽美好,我願意跟她對面談壹次話,可是我擔憂的是“冒禮”,就是違反了禮法,“愆”就是罪愆,就是說不合理的意思,他說我擔心這個恐怕是不合禮法的,“懼冒禮之為愆”。說我自己不能去,“待鳳鳥以致辭”,我就等著,有沒有壹只象鳳凰壹樣美麗的鳥能夠給我傳壹句話呢?“待鳳鳥以致辭”,可是那個鳳鳥還沒有來,“恐他人之我先”,我就擔心別人會不會比我先去跟她交往了呢?他說“待鳳鳥以致辭,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寧”,所以我心中就是如此的惶惑不安,我怎麽才能夠跟她認識?是“魂須臾而九遷”,所以我的精神就不能安定,就是須臾、片刻之間,“九”是極言其多,“遷”就是搖動的樣子,表示我的精神之極度不安定。所以他就說了,我沒有機會跟她見面,也沒有人給我傳壹個消息,後面就是陶淵明最有名的壹段話,就是陶淵明的“十願”,他許下的十個願望。十個願望是什麽呢?

他說“願在衣而為領”,他說如果在她的衣服,我就希望變成她的衣服的領子,“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這個領子就可以承接著她那美好的頭發上的芬芳。“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他的十願每壹個後面都跟著壹個“悲”,悲就是落空,其實他所寫的十願就是十個落空。所以他說我在衣服就願意變成她的領子,可是我恐怕到晚上的時候,“悲羅襟之宵離”,羅襟就是她的羅衣,到晚上她就把衣服脫下來了,“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而秋夜是這樣的寒冷、這樣的淒清、這樣的漫長,我就再也接觸不到了,只有等到她明天早上再穿這件衣服,我才能夠“承華首之余芳”了。

“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裳就是下裳,衣是上衣,裳是她的裙子,如果是再她的下裳的裙子,我就願意變成她裙子上的壹條腰帶,“束窈窕之纖身”,我這個腰帶就圍束在她那麽窈窕的腰身之上。可是呢,他說“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隨著天氣的變化,壹下暖壹下冷,她就把這個裙子脫掉了是不是?

“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如果在她的頭發上,我就願意變成她頭發上的頭油,澤就是光澤,頭油。“刷玄鬢”,玄是黑色,這頭油就刷在她黑色的鬢發之上,然後這頭發就垂在她的肩上了。“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我就悲哀這個美人常常洗頭,她壹洗頭就用熱水把我沖跑了,白水就把頭油沖跑了。

“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如果在她的眉毛上,我就願意變成她畫眉的那個黛色,“黛”就是畫眉的那個黑的顏色,“隨瞻視以閑揚”,隨著她的眼睛看來看去,我這眉毛上的黛色也可以跟著到處揚動,所以“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他說我就很擔心,雖然這個脂粉、我的黛色還沒有脫落,可是“或取毀於華妝”,她說要化壹個更美的妝的時候,“華妝”就是艷麗的化妝,“取毀”,她就把我洗掉了。

“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如果是鋪在她床上的席子,我就願意變成她的壹領席子,“安弱體於三秋”,就將她那柔弱的纖弱的身體睡在我這個席上,可是“悲文茵之代禦,方經年而見求”,這個席子是竹席了,說三秋她還睡這個竹席,可是我就悲哀到了冬天呢,“文茵”就是有花紋的厚褥子,“代禦”,禦就是用,她就用那個厚褥子了。我要再見她,“方經年而見求”,“經年”,只有明年夏天她才會需要我這個席子了。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如果是絲線呢,我就願意變成她的鞋子,如果我這塊絲綢變成她腳上穿的繡花鞋的話,我就可以“附素足以周旋”,依附在她潔白的腳上,隨著她周旋,走來走去。可是“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可是我就悲哀,她有行就有止,“有節”,有壹定的節制,有壹定的變換,有時候走有時候停,所以到晚上就“空委棄於床前”,就把我脫在床前了。

“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如果是在白天,我就願意變成她的影子伴隨著她的身體,她走向西,我這影子就跟著她向西;她走向東,我這影子就跟著她向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可是我就悲哀,有時候有樹,這個樹有很濃密的樹蔭,影子就不見了,我就不能伴隨著她了。

“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楹”是兩個窗柱之間,他說如果是在夜裏,我就願意變成壹根蠟燭,照亮她美麗的容顏。“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扶桑”就是東邊太陽出來的地方,那我就悲哀,等到明天早晨太陽的光線上來了,我這蠟燭就悲吹滅了,什麽都沒有了。

“願在竹而為扇,含淒飆於柔握”,如果是竹子呢,我就做成壹把扇子,握在她溫柔的手腕裏,給她送上清涼的風。“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我就悲哀秋天的白露下來了,“顧襟袖以緬邈”,她就不用這個扇子了,就把我丟開了。這裏其實用的是漢朝班婕妤的那首詩,班婕妤說有壹塊絲綢,裁成壹把團圓的扇子,我就老隨著妳,給妳送美好的風,可是秋天來了,妳就把扇子收起來了,秋扇就見捐了。所以他說“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緬邈”就是離開妳的衣袖很遠了。

“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如果是木頭的話呢,我就願意變成壹段梧桐的木材,這個梧桐的木材就可以做成琴,放在妳的膝上彈奏。“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可是人有的時候歡樂完了就悲哀了,所以妳就把我推開了,妳就把膝上的鳴琴推開,“輟音”,妳就停止了,不再彈了。這壹***就是十個願望。

“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他說我考察、反省了壹下,凡是我的願望都是不能長久的。我願意做妳的衣服上的領子,可是妳會把我脫下來;我願意做妳衣服上的帶子,妳也會把我脫下來;我願意做妳的鞋子,鞋子妳有時候也拋開了。所以天下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所以“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擁勞情而罔訴,步容與於南林”,我內心有這麽多的感情,感情為什麽說是“勞情”呢?妳如果心裏懷念壹個人,心裏老想著壹件事情,妳的心永遠不放松,妳的心當然是“勞”了。所以我“徒契契以苦心。擁勞情而罔訴”,我中心這樣勞苦地思念,可是我沒有機會跟妳訴說,“步容與於南林”,我就出去散步,“容與”是慢慢地散步,我就到南方的那個樹林去漫漫地散步,“步容與於南林。棲木蘭之遺露,翳青松之余陰”,那個南林裏有木蘭樹,木蘭樹上有露水滴在我身上,我還走在壹棵高大的青松之下,在那個樹蔭底下,“儻行行之有覿,交欣懼於中襟”,他說我在散步,“步容與於南林”,我就盼望,“儻行行之有覿”,倘若就在我散步走來走去的時候,我忽然間看見妳了,妳忽然間在我的路上出現了,“儻行行之有覿,交欣懼於中襟”,所以我的內心又歡喜又害怕,我希望看見妳,我又害怕碰見妳,所以“交欣懼於中襟。竟寂寞而無見,獨悁想以空尋”,終於沒有見到妳,竟然又感到寂寞。所以我現在只是我內心的“悁想”,內心的懷念、內心的思念,白白地尋找了。他說“斂輕裾以復路”,“裾”就是衣服的下擺,我就把我的衣襟往上提起來,走回我原來的那條路,所以“斂輕裾以復路,瞻夕陽而流嘆”,看到西下的斜陽,我就發出嘆息了,“步徙倚以忘趣,色慘慘而矜顏”,“徙倚”是來往徘徊的樣子,我就“步徙倚以忘趣”,這個“趣”就通“趨”,他說我希望跟那個女子碰見,但是我壹直沒有跟她碰見,那我心裏邊就是懷著這種思念的感情,在這裏走來走去,“以忘趣”,我要到哪裏我忘記了,我不知道我要到哪裏去,我內心都是我剛才希望遇見又沒有遇見的這種感情。所以我就來回在這裏徘徊,忘記我要到哪裏去了。“色慘慘而矜顏”,所以我的臉色這樣悲慘,這樣淒慘。他說這個時候呢,就是“葉燮燮以去條”,不是秋天嗎?那個葉子“燮燮”,嘩嘩嘩的葉子的聲音,就離開它的枝條,樹葉就都落下來了,“氣淒淒而就寒”,那個天氣在太陽落下去以後就越來越寒冷,“日負影以偕沒”,太陽帶著它的光影消失了,“月媚景於雲端”,月亮的光影就出現在白雲之上,“若憑舟之失棹,譬緣崖而無攀”,他說我這個時候就好象我本來劃著壹只船,現在我沒有船槳了,我不知道怎麽辦了;又好象我在爬壹個山崖,又發現我沒有辦法再爬上去了。“於時畢昴盈軒,北風淒淒,炯炯不寐,眾念徘徊”,“畢昴”都是星星,這個星星就照在我的床前,已經是深夜了,“於時畢昴盈軒,北風淒淒”,天氣就很寒冷,“炯炯不寐,眾念徘徊”,“炯炯”是眼睛睜得很大,我就不能夠成眠。“起攝帶以侍晨,繁霜粲於素階”,我就起來整理我的衣帶,等著第二天早晨的天亮。這個時候我的那個臺階上都掛滿了繁霜,“雞斂翅而未鳴,笛流遠以清哀”,那個雞的翅膀還收著,雞還沒有叫;“笛流遠以清哀”,遠方的這個笛子傳過來那麽淒清的悲哀的聲音,“始妙密以閑和,終寥亮而藏摧”,開始的時候這個聲音這樣的微妙、這樣的繁密,這樣的悠閑、這樣的和平,最後是發出嘹亮的聲音,“藏摧”,“藏”就是妳中心的深處,“摧”,那個摧折的、哀悔的聲音,所以這個笛聲變得這麽悲哀。“意夫人之在茲,托行雲以送懷”,我就想,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就在我的附近,我要托天上的流雲把我的懷抱、感情送給她,“行雲逝而無語,時奄冉而就過”,但是天上的流雲就消逝了,行雲不說壹句話,而光陰就“奄冉”,慢慢地都完全過去了,所以他說我是“徒勤思而自悲,終阻山而滯河”,我白白地這麽勤勞地思念,就是壹直在不斷地思念,我自己如此的悲哀,可是我跟她最終還是“阻山而滯河”,好像中間隔著壹座高山,隔著壹條長河,我永遠沒有辦法跟她接近。“迎清風以祛累”,所以我就迎著早晨的清風,我希望清風把我內心的煩累祛除,吹走。“寄弱誌於歸波”,我就把我內心這點微弱的誌願寄托在那流回去的流水,“歸波”就是流水。

他最後說了,“尤《蔓草》之為會,誦《召南》之余歌”,他說我就覺得,“尤”就是怨尤,我就怨恨這種《蔓草》的聚會是不應該的,那什麽叫做《蔓草》的聚會呢?所以妳要知道中國文學的傳統。《詩經》上有壹首詩就是《野有蔓草》,《詩經》不是有十五國風嗎?《野有蔓草》屬於《鄭風》。《論語》上說“鄭聲淫”(《衛靈公》),因為《鄭風》裏邊寫了很多男女歡會的這種歌詩,所以《鄭風》的《野有蔓草》是寫的男女的歡會: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壹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壹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就說野地裏有這麽多野草,上面有很多的露珠,有壹個很美麗的女子,她是如此的美妙,我跟她偶然之間相逢了,我們兩個人就有壹個美好的約會。陶淵明所以說了,“尤《蔓草》之為會”,“尤”就是責備,說責備《蔓草》的這種幽會,就說隨便壹見面就歡好了,這是不對的。“誦《召南》之余歌”,所以我們要歌誦的是十五國風裏邊《召南》的這種歌辭,《周南》、《召南》都是比較雅正的。那《召南》說什麽呢?《召南》裏也有壹首歌辭,叫做《行露》,說“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厭浥”是這個露水的樣子,地上有很多的露水,我不輕易地走到這個露水之上,是“謂行多露”,我不願意走在這麽多的露水之上,露水就沾濕了我的衣服。就是說我不隨便做壹種行為舉止而沾惹上任何的汙穢,這是《召南》上說的,“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我不能夠沾上這樣的露水。所以陶淵明說“尤《蔓草》之為會,誦《召南》之余歌。坦萬慮以存誠”,說現在我就把我所有的思念都放下來了,我只是表現我內心的壹點忠誠,“憩遙情於八遐”,“憩”就是寄托,我把我的遙遠的那種懷思想念,寄托在八荒的遙遠的地方。李太白有壹首詩,說“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最後李白說什麽?是“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月下獨酌四首》之壹)。所以我把我的感情收回來了,我要把它寄托在那個高遠的八荒的那種遐思之中,“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我們剛才說了,中國批評這個詩,說哪壹首詩是好詩,哪壹首詩是壞詩,就比較註重詩裏邊的內容的情意,我們說杜甫詩為什麽是好的?因為杜甫所表現的感情都是合乎倫理的,杜甫詩裏所表現的感情對於國、對於朝廷、對於家、對於妻子兄弟,都完全是合乎家國倫理的感情,那真是博大深厚,他所關心的是廣大的人民。李商隱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壹點通”,我的身體不能象那個彩鳳,我不能夠跟妳並肩雙飛,但是我心裏面有壹點靈犀跟妳相通,這種感情也寫得很動人,但是這跟杜甫的合乎倫理的感情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