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賞析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二首》,後人往往只引這壹首,忘了後面還有四句:
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
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這是壹首題畫詩,惠崇的《春江晚景圖》沒有流傳下來,不過從蘇軾的詩中,我們可以想個大概:壹片竹林,三兩枝桃花,壹條江,幾只鴨子,河岸上滿是蔞蒿,蘆芽剛剛破土,天上還有兩兩歸鴻。河豚是看不到的,是饞嘴的蘇軾在想:河豚該上來了,用蔞蒿和蘆芽壹燉,比東坡肉鮮多了。
惠崇為宋初“九詩僧”之壹,跟蘇軾不是壹個時代的人。蘇軾是只見其畫,未見其人。此僧詩畫俱佳,尤其擅長畫水鄉,再放上幾只飛禽走獸,人稱“惠崇小景”。
王安石很推崇他的畫,在《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予作詩》中贊到:“畫史紛紛何足數,惠崇晚年吾最許。”
明清兩朝眼裏只有唐詩,從不把宋詩放在眼裏。康熙年間大學者、大詩人毛希齡就批評蘇軾這首詩說:“春江水暖,定該鴨知,鵝不知耶?”
這老頭真有點瞎擡杠。春江水暖,鵝當然也知。宋人還有“春到人間草木知”的詩呢。這是題畫詩,可能畫上根本沒有鵝啊。
不過毛希齡也不是就跟蘇軾過不去,他誰也看不上眼。他讀朱子,身邊都得擺個稻草人朱熹,看到他哪地方解的不對了,就要連打帶罵,非得讓這稻草人朱熹認錯才行。對蘇軾,已經夠客氣了。
沁園春蘇東坡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扌離錦,朝露團團。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尊前。
賞析蘇軾與其弟蘇轍情深意篤,任杭州通判期間,其弟在濟南為官,相思甚切,為接近親人,向朝廷請求到密州任職,得準改任密州知州,熙寧七年(1074年)十月起程赴密。這首詞便作於赴密途中,詞前小序雲:“早行,馬上寄子由”。
蘇軾是懷著矛盾復雜的心情前往密州的。由於與新法派的矛盾,朝中難以立足。赴密途中,觸景傷情,憑鞍沈思,思緒萬千,不禁感慨唏噓,通過詞作,把胸中塊壘壹古腦兒向子由傾吐。
詞的上闕先寫羈旅情懷,化用唐朝詩人溫庭筠《商山早行》詩句入詞,以殘燈、雞鳴、孤枕勾畫淩晨客店的清冷孤寂。淒清的境況最能鉤起遊子悵惘的情思。晨雞初鳴,登程起路,眼前壹片月色晨霜,雲山朝露如錦鋪展,顯得清冽而明晰。世路茫茫,人生有限,終日勞頓奔波,令詞人心潮起伏,不禁發出了“似此區區長鮮歡”的浩嘆。前程未蔔,生命苦短,往事歷歷,不由得浮想聯翩。
下闋順勢聯想到少年得誌的往事和此時身居外任的現實。當年,蘇軾兄弟隨父進京應試,受到歐陽修等人的賞識,同時中禮部進士第,名動京師。宋仁宗大喜雲:“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遙想當年,壯懷激烈。
詞人以西晉陸機、陸雲自況,自詡胸藏萬卷,筆如鐵椽,輔佐國君使之成為堯舜般的明主,經邦濟世,又有何難。壹腔逸懷浩氣,傾蕩磊落,壯誌豪情噴薄而出。蘇軾曾自謂“政雖無術,心則在民”,也許,並非“無術”,而是政治生活本身殘酷。他曾在著名的《上神宗皇帝書》中,提出了“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的政治主張,他早期的政論、史論,深刻地總結了歷史教訓,分析了當時的形勢,研究了治國的方略,可惜“論不適時”,雄才大略成了“老生常談陳腐之說”。幾番碰壁,令其滿腹憤懣。面對失敗,蘇軾又是現實的,他胸懷曠達,“卿相之貴,千金之富,有所不屑”,“窮達利害不能為之芥蒂”,對得失榮辱抱以超功利的豁達的人生態度。
他化用《論語》“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話語,表達了被任用或被棄置取決於時運,奔走仕途或遁世隱身在我自己的超然的人生觀。只要身強體健,優遊歲月,“休論世上升沈事,且鬥樽前見前身”,我即便袖手旁觀又有何妨呢?這是蘇軾面對現實的憤激之辭,也反映了他壯誌難酬的內心痛苦。
這首詞內容豐富,寫景、抒情、議論密切結合,有形象的景象描寫,有抽象地論說政治,又在議論中發表了自己的人生觀和人生態度,抒寫了沈郁惆悵的心境,文思連貫,壹氣呵成,深刻地展示了自己效命時世的渴望和不被重用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