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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奉與杏林

“杏林”是傳統中醫的代名詞,充滿了詩情畫意,國人對它並不陌生。但真正知道杏林的來歷,並且知道出典與福州的長樂有關的人其實並不多。

杏林的始祖是董奉。他是1800 多年前的漢末三國時代的名醫,出生在侯官縣董墘(壹說董厝)村,就是現在福建長樂市古槐鎮青山村。村後有壹座大山,山上還有“漢董奉煉丹處”的古跡,後人為紀念董奉,稱之為董奉山。明代“閩中十才子”之壹的林鴻曾作《董奉山》壹詩:“吾嘗慕康樂,愛入名山遊。名山不易得,何必談瀛洲。董峰高峨峨,仙子居上頭。白鶴去不返,黃茅翳丹邱。下接渤澥流,上接白雲浮。陰壁耀海日,寒枝掛獼猴。幽尋豈不遠,逸興隨去留。仙人未可期,空山春復秋。”此山現在已辟為董奉山國家森林公園,山麓建起了董奉草堂、南雅堂、百草園等紀念性建築群。

董奉,字君異,號拔墘,與南陽的張機(張仲景)、譙郡的華佗齊名,並稱“建安三神醫”。在官修的《後漢書》、《三國誌》中均有華佗傳,張仲景著有《傷寒論》等經典中醫名著傳世,後人可以借其書以研究其人。但只有董奉,國史既無傳,又無個人著作名世。他的空白,後人主要是從晉朝的煉丹術士、醫學家葛洪的《神仙傳董奉》以及地方誌有限的零星記載中,尋覓他的蹤跡。

董奉所處的時代是個群雄逐鹿的亂世。雖說“亂世出英雄”,其實更多的卻是苦難。董奉選擇做壹個醫生,秉持“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儒家濟世理念。據記載,董奉似乎精於養顏保健之術。葛洪《神仙傳》記載,當時有個“少年”在侯官縣當縣令,第壹次見到董奉時,董奉年已“四十余”歲。過了“五十余年”,董奉此時當近百齡,這個縣令已經“皓首”——頭發白了。董奉卻“顏貌壹如往日”。葛洪說董奉“在人間三百余年乃去,顏狀如三十時人”。這種說法猶如“彭祖活八百歲”之類,恐怕只能算是“小說家言”了。

根據《神仙傳》,董奉到過交州,即現在的兩廣、越南壹帶,後來居住在江西的廬山下。據今人陳琨等人的研究,董奉是經閩南到交州又到廬山的,後來還到過浙江、南京壹帶,所以在鳳山、義安等地還留下他的遺跡。不容置疑的是,董奉的醫術著實異常精湛,《神仙傳》記述有董奉幾個治病的案例,如“妙手活燮”,說“士燮為交州刺史,得毒病死,死已三日。奉時在彼。乃往與藥三丸,內(納)在口中,以水灌之,使人捧舉其頭,搖而消之。須臾,手足似動,顏色漸還,半日乃能起坐,後四日乃能語”雲雲。士燮這病有點像腦梗塞或腦溢血,中醫用活血化瘀之法,有時也能治好,相信這事是真的。這段記載,裴松之後來為《三國誌 士燮傳》作註時亦予以采錄,只是文字略有差異。《神仙傳》還說了壹個“敷浴治癘”的故事,說董奉“後還豫章,廬山下有壹人中有癘疾垂死,載以詣奉,叩頭哀求之。奉使病人坐壹房中,以五重布巾蓋之,使勿動”。病者只覺“有壹物來舐身,痛不可忍,無處不咂”,“良久物去,奉乃使往池中,以水浴之,痛即止。二十日皮生即愈,身如凝脂”。這種換皮術頗令人驚詫,但不知其中玄妙。這前壹例可謂起死回生,後壹例可謂聖手回春,都是醫界最難以企及的診治效果。據《神仙傳》,董奉也很懂氣象,如“草堂求雨”故事:“後忽大旱,縣令丁士彥議曰:‘聞董君有道,當能致雨。’乃自賫酒脯見奉,陳大旱之意。奉曰:‘雨易得耳!’因視屋曰:‘貧道屋皆見天,恐雨至何堪?’令解其意,曰:‘先生但致雨,當為立架好屋。’明日,士彥自將人吏百余輩運竹木,起屋立成。方聚土作泥,擬數裏取水。奉曰:‘不需耳,暮當大雨。’乃止。至暮即大雨,高下皆平,方民大悅。”故事裏的董奉很有幽默感,暗示縣令給他修屋做交換條件,縣令也知趣可愛。就連娶老婆,董奉也與眾不同,同書“斬鼉除魅”的故事說:“解縣令有女為精邪所魅,醫療不效,乃投奉治之,若得女愈,當以侍巾櫛。奉然之。即召得壹白鼉,長數丈,陸行詣病者門,奉使侍者斬之,女病即愈。奉遂納女為妻,久無兒息。奉每出行,妻不能獨住,乃乞壹女養之。”《廬山誌》卷七還載有“潯東斬蛟”故事:“潯陽城東門通大橋,常有蛟,為百姓害,董奉治之,少日見壹蛟死浮出。”這些故事雖說神話與靈異的成分居多,卻真切地反映了古人對董奉的崇拜,他們把董奉的故事披上神話的薄紗以申敬仰思慕之情,就像張仲景、華佗等名醫被神化的故事壹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董奉最為後人贊揚和稱道的卻是“杏林”的故事。葛洪《神仙傳》說他:“居山間,為人治病,不取錢物。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輕者壹株,如此十年,計得十萬余株,郁然成林。乃使山中百禽群獸,遊戲其下,卒不生草,常如耘治也。”董奉不貪財,給人治病唯須栽杏,實在是個極富詩意的境界。試思“二月春光鬧杏花”,杏林裏萬株壹片,錦霞亸地,何等縟鬧?大人小孩笑語其中,飛禽走獸遊戲其間,誠可謂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也! 這是壹種天人合壹的最高境界。杏子成熟後,董奉又在林中設壹草倉,貼出告示:“欲買杏者,不需報奉,但將谷壹器置倉中,即自往取壹器杏去。”完全像現在的無人售貨商店。因為沒有監督,難免就有貪便宜的人采取少放米多取杏的伎倆。神奇的是,杏林中就有老虎咆吼著追趕出來,貪便宜的人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杏子丟了壹地也顧不得撿拾,但回家再量壹下剩杏的數量,竟恰好與所放谷子多少相當。而對於公然偷杏的人,“虎逐之到家,嚙至死。家人知其偷杏,乃送還奉,叩頭謝過,乃卻使活。”這個“虎守杏林”的故事被神化的痕跡很明顯。傳說中,這只懂得懲惡的老虎也是董奉救的。此虎獵食未吐骨頭,鯁在喉嚨,痛苦異常,便向董奉求救。董奉在胳膊上套了壹個竹筒做保護,把手伸進虎口裏,幫助老虎取出卡在喉嚨的骨頭,老虎便得救了。這個竹筒後世演變成遊鄉郎中套在手掌上的環鈴,醫界稱之為“虎掌”。可貴的是,董奉把用杏子交換來的谷子用在“賑救貧乏,供給行旅不逮者”身上,每年多達“二萬余人”。董奉治病不收錢,唯需栽杏和“貨杏易谷”,以賑貧乏,其廣施博愛的醫家美德可謂極矣! 這就是董奉獨創的杏林醫德和杏林精神。

董奉“羽化”後,人們便在杏林中設壇祭祀這位妙手仁心的蒼生大醫,“杏林”壹詞遂成醫家專用名詞。自古醫家以位列“杏林中人”為榮,醫著以“杏林醫案”為藏,醫技以“杏林聖手”為贊,醫德以“杏林春暖”為譽,醫道以“杏林養生”為崇。從此,董奉的“杏林”佳話不僅成為民間和醫界的美談,而且成為歷代醫家激勵、鞭策自己努力提高醫技、解除病人痛苦的典範。唐代的謝景先以醫技聞名。他在董奉杏林故地建立草堂,為百姓治病。明代名醫郭東也曾效仿董奉,在他所居的山下,種杏千余株成杏林。蘇州名醫鄭欽諭,庭院也設杏圃,病人饋贈的物品多拿去接濟貧民。元代名醫嚴子成,在書畫家趙孟病危時將他治愈,趙孟特意畫《杏林圖》相贈。因為董奉也煉丹,以丹藥治病,故在民間,董奉被百姓尊為仙師,在許多地方,如福州、臺灣乃至日本,都有不少祭拜董奉的宮觀,如“救生堂”之類,裏面祭祀的主神就是董奉仙師。歲月流逝,在口口相傳的佳話中,董奉竟成“神”人,杏林也成聖地。

董奉創立的杏林美德已經成為中華民族綿延不斷的壹個文化因子。在古人的詩歌中,可謂津津樂道,如李白的“禹穴藏書地,匡山種杏田”(《送二季之江東》),杜甫的“香爐峰色隱晴湖,種杏仙家近白榆”(《大覺高僧蘭若〈和尚去冬往湖南〉》),王維的“董奉杏成林,陶潛菊盈把”(《送張舍人佐江州同薛璩十韻》),明代唐寅的“人來種杏不虛尋,仿佛廬山小徑深”(《燒藥圖》)等等,其中的“種杏”、“杏田”等所指的都是董奉杏林的佳話。明清時不少詩人甚至直接以杏林和董奉為詩題,表達對董奉和杏林的懷念與追慕。如李時勉的《杏林》詩:“山邊種樹繞林垌,幾處曾看此獨名。花近藥欄春雨霽,陰浮苔徑午風清。巖前虎臥雲長滿,樹底人來鳥不驚。遺跡尚存仙路杏,只應懷古獨含情。”羅汝敬的《杏林》:“董仙學仙種杏樹,杏樹成林董仙去。錦霞亸地五更風,玉顆垂空半秋雨。藥爐丹竈封綠苔,虎臥林間呼不來。空山何處尋行跡,東風唯見杏花開。”還有曾綮的《董奉杏林》:“董仙昔日家何處,雲在芙蓉峰下住。當時種樹盡成林,歲歲開花千萬樹。藥爐九轉成丹砂,乘雲飛上太清家。回看杏樹宛如昨,東風處處蒸紅霞。春雲壓地花為屋,秋實連山虎收谷。卻笑蘇耽梏井泉,壹酌寒流不堪掬。”清代征士放的《杏林詩》:“吾亦知醫術,平生慕董君。藥非同市價,杏以代耕耘。山下虎收谷,溪邊龍出雲。芳林伐已久,到此仰余芳。”這些詩不僅表達了對董奉的崇敬之情,而且描繪了杏林仙境的獨特風光和詩人的超然感受,再現了杏林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人之間信任互動的美好情景。

杏林花發,甘雨回春。杏林文化所體現的是根植於大眾心中的美好寄托與追求,是醫德、醫技的最好表達,是強勁的民族文化的詩意體現。今天,當我們仰望杏林中高聳的董奉像,會感覺董奉猶如巍峨的高山,景行行止,又似涓涓細流,潤物無聲。董奉是個永生的靈魂,也是人類大愛精神的化身。 (林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