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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心理學,“詩無達詁,文無達詮”怎麽解釋?(轉)

董仲舒的原話是“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辭”,現代有人用“誤讀”和“文化誤讀”來說這個現象。實質就是不同的思維方法。我把他們區別為“欣賞型思維”和“鑒賞型思維”。這樣區別以後,誤讀會降低到最小,準確上升到最大。這是了不起的壹個發現。

“詩無達詁”,原作“《詩》無達詁”,最早見於西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篇。

“達”,明白、曉暢之意;“詁”,以今言釋古語。

它原是漢代的經生儒者,根據春秋時代“賦《詩》言誌”、斷章取義的情況,而提出的閱讀與應用古《詩》(即《詩經》)的壹個方法或原則。

鑒於這些經生儒者的唯心傾向與實用目的,他們認為古《詩》的時代已逝,事過境遷,難以解釋,因此根本不必忠於原作,而可根據自己的需要而隨心曲說,加以引用。

如《詩經·魏風·伐檀》明是壹首憤怒抨擊不勞而獲的剝削者的“刺”詩,但董仲舒據其“《詩》無達詁”之說,割裂局部與整體的有機聯系,化“刺”為“美”,認為“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這樣冷嘲熱諷的話,歌頌了統治階級的“君子”“先其事,後其食”,是不會屍位素餐的。

這樣理解和運用“《詩》無達詁”,就把壹部古《詩》肢解得面目全非了。

那麽,對於“《詩》無達詁”的理論究竟如何理解呢?與漢儒經生隨心曲說相反,後來的詩論家們則從文學欣賞的審美思維入手,把專指《詩經》的方法,化為“詩無達詁”,來泛指壹般詩歌的欣賞原則。

宋王應麟《困學紀聞》卷三:“董子雲:‘詩無達詁’,孟子之‘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誌’也”。指出了“詩無達詁”與孟子“以意逆誌”的說詩方法的自然聯系。

說明詩歌的閱讀與欣賞,應超越單純的訓詁文字、詮釋詞語的範圍,而跨入語義學與美學領域,主要應該用心靈捕捉詩的意象和境界。

詩有詩的特點。“詩無達詁”是根據詩歌的藝術特征,教人不要只看到語言文字與事物之間的有形的直接聯系,更要看到它們之間那無形的間接聯系。

語言文字所表達的有形的直接關系可以“達詁”,也應“達詁”;但無形的間接關系則常是反映事物之間深層結構中的心靈振蕩,猶如捕風系影,很難壹下子“了然於口與手”(見蘇軾《答謝民師書》)的。

因此,那神氣渾融而發其自然精光的詩篇,就不能僅僅是訓詁文字,牽合“事實”,而應該根據作品本身所提供的意象,按照自己的生活體驗去馳騁想象。心靈的咀嚼回味壹旦“頓悟”,就會豁然貫通,獲得了美的享受。

所以,“詩無達詁”並不是說詩歌不可解釋、無法明白;而是說不能機械理解,“以辭害誌”,望文生義地作呆滯板實的解釋。

閱讀與欣賞詩詞的思維活動應空靈壹些,千萬不可泥於字面,死於句下。

據此發揮,於是在民族傳統文化中逐漸形成了壹個良好的欣賞習慣。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壹:“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清初葉燮《原詩》:“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妙,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引人於冥漠恍惚之境,……又焉能壹壹徵之實事者乎?”後來沈德潛說得更為明白:“讀詩者心平氣和,涵泳浸漬,則意味自出;不宜自立意見,勉強求合也。況古人之言,包含無盡,後人讀之,隨其性情淺深高下,各有會心,如好《晨風》而慈父感悟,講《鹿鳴》而兄弟同食,斯為得之。董子雲:‘詩無達詁’,此物此誌也。”(《唐詩別裁.凡例》)我們古代的許多藝術家、理論家就是以這種獨特的民族方式來欣賞詩歌,來理解“詩無達詁”的理論真諦的。

現略舉數例以作說明。如陶淵明《飲酒》(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其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膾炙人口的佳句。

蘇軾盛贊道:“采菊而見山,境與心會,此句最有妙處。”(《東坡題跋·題陶淵明飲酒詩後》)所謂“境與心會”,就是寧靜和諧的自然環境正與陶公純靜超脫的心境相融,自然與詩人的情感和諧地統壹在壹起了。

這種“境與心會”的感觸微妙復雜難以言傳,連詩人自己也壹時說不清,所以他最後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因而也為讀者留下了壹片藝術空白,使讀者能夠自由地發揮聯想,進行藝術的再創造,《飲酒》詩也因此獲得了永恒的藝術生命。這就是“詩無達詁”的妙用。

然而有人不這樣看,他們硬作精確“達詁”之解。如“悠然見南山”,《文選》“見”作“望”。“南山”,丁福保確詁為廬山。依此之見,改為“悠然望廬山”,雖然“因人論世”,精確“達詁”,但卻大煞風景,詩味全無。在詩歌的閱讀欣賞活動中,壹是表面“達詁”,實是“訪”而不“達”;壹是不“詁”不“達”,用心領會,卻符合人類審美心理活動的規律,具有無窮的創造性,因而實是更高級的“達詁”。兩相比較,相去不可以道裏計。

又如李商隱的無題詩《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壹弦壹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是千古傳誦的名篇,典故詞語不難解釋,但卻常是“詁”而不“達”。

人們在欣賞的同時,又感到它像蓬萊仙島壹樣,可望而不可及。

它意境朦朧,如夢似幻,不即不離,難以“達詁”;但卻自有其美的價值,引導讀者作無窮的聯想與再創造。

這類無題詩,多數通過表現愛情的方式來形象地展現古代的社會生活畫面,感情極其細膩復雜,常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

詩的末聯明言:“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在身世浮沈的靈魂搏鬥中,詩人悲憤郁結、萬感交織,心音的顫動迸發為藝術的形象,這只能用心靈去體會,而難作“達詁”之語。

這種感情太微妙太復雜了,以至於連作者也壹時說不清楚,為什麽讀者卻偏要自找苦吃、硬作解語呢?勉強“達詁”,可能偏離原詩意旨更遠。

詩歌欣賞就是這樣,該清楚的地方則“訪”之“達”之;該模糊的地方則不必詁、不必解。

但有的人卻硬為《錦瑟》詩勉強牽合了種種具體“事實”:有的說是愛情詩悼亡詩,有的說是表現與令狐楚家婢女相通的艷體詩,更有說它是純寫音樂“適、怨、清、和”具體聲調的抒情詩……。

人們聚訟紛紛,莫能定案。

因此王漁洋有“壹篇《錦瑟》解人難”(見《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的慨嘆。明王世貞《藝苑言》卷四:“李義山《錦瑟》中二聯是麗語,……不解則涉無謂,既解則意味都盡。此知詩之難也。”

這解與不解,似乎成了二律背反,矛盾難以克服。這是不明“詩無達詁”的道理所致。實際上,《錦瑟》壹類的無題詩,是古代詩歌中的壹種特殊的抒情珍品,它猶如無標題音樂,往往是詩人某種潛在情緒的啟示和展現。它多是在非理性的潛意識領域活動,“心與境會”,隨機觸發,很難用任何具體的人和事來詳加解說,因此無法“達詁”;壹旦“達詁”,則“意味都盡”。

人們只能捕捉意象,就詩論詩,感到詩的情致委婉纏綿,景象迷離仿佛,含意綿邈深遠,辭藻瑰麗精當,閃爍著誘人的藝術光彩,啟發了欣賞者的藝術聯想。

特別是中間二聯“麗語”,意境是多麽純凈,情緒又何等淒婉,在堅貞不渝的深切思念氣氛中,人們又隱約聽到了詩人心靈的哭訴與執著的追求。

在陰森沈重的封建桎梏中,那久被禁錮的愛情,那被現實擊得粉碎的理想,那哀感頑艷的悲劇形象,在如夢似幻的朦朧藝術境界中重新獲得了抒展的自由!讀者心中的體味,只知道詩人不僅愛具體的某人,而且把愛情加以升華,變成熱愛人類、熱愛人生的吟唱。

再如王漁洋的《秋柳》詩四首: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白下門。他日差池春燕影,祇今憔悴晚煙痕。愁生陌上黃驄曲,夢遠江南烏夜村。莫聽臨風三弄笛,玉關哀怨總難論。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浦裏青荷中婦鏡,江幹黃竹女兒箱。空憐板渚隋堤水,不見?琊大道王。若過洛陽風景地,合情重問永豐坊。

東風作絮糝春衣,太息蕭條景物非。扶荔宮中花事盡,靈和殿裏昔人稀。相逢南雁皆愁侶,好語西烏莫夜飛。往日風流問枚叔,梁園回首素心違。

桃根桃葉鎮相憐,眺盡平蕪欲化煙。秋色向人猶旖旎,春閨曾與致纏綿。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王孫憶往年。記否青門珠絡鼓,松枝相映夕陽邊。

這壹組詩,首首切題,典故也不難解釋;但各種畫面或故事壹經組合,構成和諧統壹的詩境之後,人們卻感到題旨恍惚,難以“達詁”。

詩人《萊根堂詩集序》曰:“順治丁酉秋,予客濟南,諸名士雲集明湖。壹日會飲水面亭,亭下柳千余株,披拂水際,葉始微黃,乍染秋色,若有搖落之態。予悵然有感,賦詩四章。”所謂觸景生情,“悵然有感”,具體作何感想?誰也猜不透。而據梁章鉅所見之本,題下原有後來被刪的《自序》雲:“昔江南王子,感落葉以興悲;金城司馬,攀長條而隕涕。仆本恨人,性多感慨,寄情楊柳,同小雅之仆夫;致托悲秋,望湘臯之遠者。偶成四什,以示同人,為我和之。

丁酉秋日北渚亭書。”其所感慨,明朗壹些,似乎與明清之間的鼎革興亡有關。而具體說來,所“恨”為何?所愛者誰?雖然壹時傳誦,和者甚眾,引起了明末遺民的情感***鳴;但各人情況不壹,又各鳴其所鳴。後人不知此中奧妙,穿鑿附會、勉強“達詁”者大有人在。後來,梁章鉅似乎有點“悟”出此中消息,在《讀漁洋詩隨筆》(卷上)中說:“《秋柳》四首,……詳味此詩,集於明湖而慨白下,別有寄托,非舍近就遠也。其大意為南都而作,人皆知之。惟詞旨惝恍迷離,但當以風格神韻取之,……若必字字按以時事,處處律以章法,則殊多不合:……然以意逆誌,亦在離合之間。必求其人以實之,則鑿矣!”他用“詩無達詁”之法來解詩,所論較為中肯。

實際上,詩人的種種感慨,是往日情感長期積澱的結晶,早在潛意識領域中奔騰運行,壹旦觸景生情,有所會心,自然如萬斛泉源,隨地湧出,興會淋漓,何暇細思!此時此地,悲恨愛憎,交織迸發,恐怕連作者也分辨不清酸甜苦辣的味道。再加以詩人的性格特點,恐怕也不願把話說明點破,因而欲說還休,留下了藝術空白。既寄寓了感慨,取得了心理平衡;又便於讀者的藝術聯想,鼓勵後人的藝術再創造。

於此可見,“詩無達詁”的說法,貌似荒謬,實是藝術欣賞的壹個重要美學原則。

它是文學事實的結晶,理論上有壹定的科學根據。雖然古人不壹定意識到,但今天考察起來,是基於人類思維的模糊性而提出的。生活是復雜的。

文學所反映的客觀世界,在縱向與橫向結構上具有多層次性,決定了人們(包括作者與讀者)的藝術思維,必然活動在壹個無限廣闊的領域,雖然經常轉換角度,但仍然有的現象清晰,有的情景模糊;有的事物可作定量定性分析,而更多的事物則無法壹下子明白表述。

生活本身既有它清楚的壹面,又有其模糊性。

所謂“模糊”,並不是糊塗,而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壹種必要形式。

比如判斷來人是誰,人們壹般根據其高矮、胖瘦、走路姿勢等,與平日積存的印象相證,就可得出正確結論。

這裏的高矮、胖瘦等並不是精確的度量,而只是大約估計的模糊概念。但它卻很好地完成了認識事物的任務。可見,精確的認識也可能“詁”而不“達”,而模糊思維中卻呈現了新的光明。

生活中的“模糊”必不可免,當然以反映生活為任務的詩歌也少不了要有壹定的“模糊”性。“詩言誌”。詩歌是通過心靈的沖突來揭示生命的活力。

而靈魂的秘密深埋在人類認識世界的深層結構之中,包括認識自己,人們也是時而清楚,時而“模糊”。

沒有“模糊”,就不可能正確認識世界,更談不到有什麽心靈的秘密。有了秘密,才會引人去探索。壹般說來,科學的理性認識易精確,而藝術的感情評價多模糊,很難精確度量。

這就為“詩無達詁”提供了科學的理論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