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戎昱
慘慘寒日沒,北風卷蓬根。
將軍領疲兵,卻入古塞門。
回頭指陰山,殺氣成黃雲。
上山望胡兵,胡馬馳驟速。
黃河冰已合,意又向南牧。
嫖姚夜出軍,霜雪割人肉。
塞北無草木,烏鳶巢僵屍。
泱渀沙漠空,終日胡風吹。
戰卒多苦辛,苦辛無四時。
晚渡西海西,向東看日沒。
傍岸砂礫堆,半和戰兵骨。
單於竟未滅,陰氣常勃勃。
城上畫角哀,即知兵心苦。
試問左右人,無言淚如雨。
何意休明時,終年事鼙鼓。
北風雕白草,胡馬日骎骎。
夜後戍樓月,秋來邊將心。
鐵衣霜露重,戰馬歲年深。
自有盧龍塞,煙塵飛至今。
註釋
塞下曲:《塞下曲》是古時邊塞地區的壹種軍歌。唐朝很多詩人尤其是邊塞詩人用過此題寫詩,比較著名的有王昌齡、高適、李白、盧綸、李益、許渾等人的詩歌。
慘慘:憂悶;憂愁。例如,唐·戴叔倫《邊城曲》:“胡笳聽徹雙淚流,羈魂慘慘生邊愁。”2、昏暗貌。慘,通“ 黲 ”。例如,唐·司空圖《河上》:“慘慘日將暮,驅羸獨到莊。”3、引申為陰森蕭瑟貌。例如,宋 範成大《白狗峽》詩:“慘慘疑鬼寰,幽幽無人聲。”
寒日:寒冷的天氣。例如,唐·陸龜蒙《書帶草賦》:“幾臨寒日,幸到青春。”2、寒冬的太陽。例如,晉·陶潛《答龐參軍》:“慘慘寒日,肅肅其風。”
嫖姚:1、勁疾貌。例如,宋·楊萬裏《淡庵坐上觀顯上人分茶》:“銀瓶首下仍尻高,註湯作字勢嫖姚。”2、指霍去病。例如,唐·杜甫《後出塞》:“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烏鳶:烏鴉和老鷹。均為貪食之鳥。例如,明·謝榛《四溟詩話》:“漢將討樓蘭,旗蕩朔雲破。戰鼓半天聲,烏鳶已相賀。”
僵屍:僵硬的屍體,比喻腐朽的事物。
泱渀:同“泱漭”,亦作“泱莽”。1、廣大貌。例如,《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徑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2、水勢浩瀚貌。例如,唐·杜甫《送率府程錄事還鄉》:“東風吹春冰,泱莽後土溼。”3、指浩瀚的水面。例如,清·曹寅《觀打魚歌》:“白沙城南觀打魚,日長壹舸臨泱漭。”4、昏暗不明貌。5、彌漫貌。例如,唐·張說《奉和聖制野次喜雪應制》:“泱漭雲陰積,氤氳風雪回。”6、濃郁貌。例如,宋·歐陽修《出省有日書事》:“樹色連雲春泱漭,風光著草日晴明。”
西海:指西方日落處。例如,唐·李白《古風》:“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
砂礫:全部或主要由直徑由壹厘米大些的無棱角碎石組成的松散材料。
單於:漢時匈奴人對其君主的稱呼。泛指外族首領。例如,唐· 盧綸《塞下曲》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
陰氣:寒氣,肅殺之氣。例如,唐·杜甫《雨》:“幹戈盛陰氣,未必自陽臺。”也指所謂女人之氣。
勃勃:充滿精力、興致等,而精神旺盛的。或是受欲望等驅使的。
畫角:古管樂器。傳自西羌。形如竹筒,本細末大,以竹木或皮革等制成,因表面有彩繪,故稱。發聲哀厲高亢,古時軍中多用以警昏曉,振士氣,肅軍容。帝王出巡,亦用以報警戒嚴。例如,唐·陳子昂《和陸明府贈將軍重出塞》:“晚風吹畫角,春色耀飛旌。”
休明:1、美好清明。例如, 唐·李白《豫章行》:“本為休明人,斬虜素不閑。”2、用以贊美明君或盛世。例如,唐·孟浩然《送袁太祝尉豫章》詩:“何幸遇休明,觀光來上京。”
鼙鼓:小鼓和大鼓。古代軍隊所用;古代樂隊也用。例如,唐·白居易《長恨歌》:“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白草:是壹種幹熟後變成白色的草。沿今平魯境內長城壹線盛長此草,今將軍會、原武州故城亦稱白草堡。邊塞詩中常寫到白草,例如,唐· 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卷地白草折。”
胡馬:1、泛指產在西北民族地區的馬。例如,明·李攀龍《古意》:“蕭蕭胡馬鳴,翩翩下枯桑。”2、指胡人的軍隊。例如,唐·王昌齡《出塞》詩:“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唐·杜甫《建都十二韻》:“蒼生未蘇息,胡馬半乾坤。”明·李夢陽《胡馬來再贈陳子》詩:“冬十二月胡馬來,白草颯颯黃雲開。”
骎骎:qīnqīn 1、馬跑得很快。例如,《詩·小雅·四牡》:駕彼四駱,載驟骎骎。或形容馬快跑的樣子。
戍樓:邊防駐軍的瞭望樓。例如,明·尹耕《紫荊關》:“斥堠直通沙磧外,戍樓高並朔雲平。”
鐵衣:用鐵甲編成的戰衣。例如:《樂府詩集·木蘭詩》:寒光照鐵衣。唐· 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都護鐵衣冷難看。
龍塞:即龍城。泛指邊遠地區。例如,唐·杜牧《貴遊》:“斧鉞舊威龍塞北,池臺新賜鳳城西。” 清·董俞《落花篇》:“別有征夫淚沾臆,雁沙龍塞無消息。”確有盧龍塞,即喜峰口。例如,唐·高適《塞上》:“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萬裏,漢兵猶備胡。”
譯文
冬天日短,昏淡的太陽很快就落下,北風卷著蓬草在荒原上滾動。
將軍率領著壹隊疲憊不堪的士兵,(也許是打了敗仗)退卻著,踏入了古塞門。
回頭向陰山了望,順著手指的方向,那邊有壹股殺氣凝成的黃雲沖天而起。
登上高山,能望見胡人的隊伍,胡兵騎著胡馬奔馳的速度真快啊。
黃河又封凍了,胡人又有了南侵的意向。
戍邊大將連夜出軍,寒霜冷雪就像在剮割人肉。
塞北的冬季,草木枯竭,
烏鳶以僵屍為食,吃飽了就歇息在僵屍旁。
浩瀚的沙漠空空如也,終日不絕於耳的是朔風呼嘯的聲音。
身為戰卒是多麽辛苦,辛苦的沒有四時之分。
晚上,太陽落山後,人們都可以休息,唯獨戰卒不能,看著太陽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日夜戍邊,壹刻也不能松懈。
那些靠近岸邊的地方有被河水多年淤積沖刷形成的砂礫堆,其中有將近壹半摻和著殉難烈士的白骨。
單於至今還沒有被消滅,陰謀入侵的邪念常會勃然而起。
戍城上畫角哀鳴,聽那聲音,就像在傳達戰卒滿腹的苦楚。
假如有人走近戰卒左右向他詢問,戰卒會沈默無言、淚如雨下,
長年累月戍守邊塞、事鼙鼓而進退,怎不期盼會出現明君盛世啊!
北風吹刮,令白草枯萎雕零,胡馬急馳,讓邊境不得安寧。
夜深人靜時,戰卒只能眼望戍樓明月想心事、打發時光,每當秋天來臨,身為將軍的戰卒就提高了警惕備戰之心。
身上披霜載露的鐵衣變得分外沈重,年深日久,朝夕相處的戰馬也無可奈何地悄然變老。
唉,自建塞初始,邊境就壹直不安寧,戰爭的煙塵壹直飛揚至今。
賞析
在唐代,邊塞詩作很多,或寫氣候的酷寒,或勾勒山勢的險峻,或渲染戰鬥的激烈等等,以顯征戰之苦。而此詩著重描寫人物,通過刻畫壹位戍邊老將 的形象,表現了經久不息的殘酷戰爭給邊塞將士帶來的苦難,寄寓了渴望和平的美好願望。
僅對詩尾幾段進行分析。
詩中“北風雕白草,胡馬日骎骎 ”,點染了邊塞緊張的戰場氣氛,白草“春興新苗與諸草無異,冬枯而不萎,性至堅韌”。白草為北風所雕,其風之大,其氣之寒,可以想見。朱熹在《詩集傳》中認為北風象征國家危亂,所以此處也指邊境形勢十分險惡,下句緊接著寫外族軍隊正在加緊寇邊,步步向要塞逼近,軍情非常緊急。骎骎,馬走得很快的樣子。這兩句,把邊塞的環境,沙場的氣氛表達得形象生動,筆勢何等淩健。對邊將形象有烘襯和鋪墊之功。平魯境內多生白草,故城“武州”另有別名“白草坪”。
下面四句,著力刻畫邊將的形象,表現其久戍不歸的痛苦心理:“夜後戍樓月,秋來邊將心。鐵衣霜露重,戰馬歲年深。”在秋天的夜晚,清冷的月光照著城樓上的戍邊老將,他凝望著秋空中的明月,不禁想到萬裏之外的家人,心中湧起壹陣淒楚之情。漸漸地,他的鐵衣上凝結了壹層厚厚的霜花,他相依為伴的戰馬不時發出嘶鳴,似乎也在感嘆戍邊的歲久年深。秋月本為尋常之物,但與戍樓聯系起來,就暗示出了邊將的思家之念。鐵衣是邊將隨時披戴之物,覆以重重的霜花,足見邊地之苦寒,邊將的心情也可想而知。戰馬,更是邊將不可須臾分開的夥伴,連牲口也苦於久戍邊地,更不必說人了。
四句詩中,作者選取了與人物緊密相關的景物、事物,使之不著痕跡地高度融合,組成形象的畫面,而人物的心情,也從畫面中自然流露出來,收到了感動人心的效果。
這四句詩在句法上也很有特色。前兩句詩是兩個名詞性詞組,中心詞是“月”和“心”,而讀者卻可以從與“心”字相對的“月”中去體味、領悟豐富的含義,使得詩句極為簡練、含蓄。後兩句又變換句法,改為主謂結構,重點突出了“鐵衣”和“戰馬”,實際上突出了對邊將形象的塑造。這種句式上的變化,既強調了重點,突出了形象,又帶來了節奏上的輕重變化,讀來更富節奏感,表現了作者嫻熟精湛的技巧。
最後兩句,“自有盧龍塞,煙塵飛至今”,是詩人從邊將的形象中自然引發出來的深深的感嘆,表達了對從古至今延綿不斷的戰爭的厭惡。“盧龍塞”,古地名,三國魏稱盧龍郡,唐置盧龍節度使,以抵禦突厥、契丹、回紇的入侵,戰火始終未斷。這裏泛指邊塞。作者從月夜戍樓中的老將,聯想到了久遠的歷史,想到殘酷的戰爭給人們帶來無窮無盡的苦難。這兩句是作者在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之後,對其內心所作的更深層次的解剖和引申,使思想在形象的基礎上得到了自然的升華,從而揭示出更為深遠的意義。
這首詩不僅句法富有變化,而且用字也特別凝煉、準確、形象。動詞“雕”字,用以表示北風對白草的強大威力,“飛”字用來說明煙塵的接連不斷和彌漫無際,都極為有力、準確。形容詞“重”字、“深”字,更具有雙重含義,不僅寫出霜重、年深的情況,而且進壹步表示出邊將內心的深重痛苦,十分形象而又含蓄。
作者簡介
戎昱(744~800年)唐代詩人。荊州人。少年舉進士落第,遊名山大川,後中進士。寶應元年(762年),從滑州、洛陽西行,經華陰,遇見王季友,同賦《苦哉行》。大歷二年(767年)秋回故鄉,在荊南節度使衛伯玉幕府中任從事。後流寓湖南,為潭州刺史和桂州刺史當過幕僚,頗受信用。建中三年(782年)居長安,任侍禦史。翌年貶為辰州刺史。後又任虔州刺史。晚年在湖南零陵任職,流寓桂州而終。他是中唐前期比較註重反映現實的詩人之壹。名作《苦哉行》寫戰爭給人民帶來災難。羈旅遊宦、感傷身世的作品以《桂州臘友》較有名。存詩125首,明人輯有《戎昱詩集》。其中以《塞下曲》和《移家別湖上亭》最著名。另壹首《塞下曲》為:“漢將歸來虜塞空,旌旗初下玉關東。高蹄戰馬三千匹,落日平原秋草中。”大意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平原秋草間,我方將領率三千人馬,掃蕩了敵軍的營壘,高揚著軍旗,直奔邊關凱旋歸來。場面十分壯闊,撼動人心。《移家別湖上亭》寫詩人搬家與“湖上亭”道別,亭邊的“柳條藤蔓”仿佛系著離情,那黃鶯也象與久居此地的詩人認識似的,因為將要離別連連地叫了四五聲(“頻啼四五聲”),寫得很是生動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