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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是怎麽斷句的?

許多人指責新詩忽長忽短,任意斷句、分行,甚至因此否定新詩,真是傲慢與偏見!不可否認的,有些新詩之斷句、分行太隨便,成為敗筆。大體而言,認真負責的詩人均註重斷句、分行,不敢掉以輕心。他們在斷句、分行時,大多有根據、有理由。據我調查,起碼有五個理由:

壹、太長的壹個句子切割為數句或分成數行。

汪啟疆〈接觸與互生〉壹詩中有些例子,其壹如下:

飛機在空中顫搖

用身體和壹切去體會那

還在飛的人

閉住眼睫,落下又升起

第二、三行可以連成壹行,如此則嫌稍長,因而分成兩行。又如余光中〈當我死時〉中之壹行: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將壹長句斷為三句,讀時稍作停頓,不致於喘不過氣來。請註意,這裏所謂的「句」,並非前面所言的「行」。

二、為押韻而斷句、分行。

為押韻而斷句的現象,在余光中詩中屢見不鮮。如〈當我死時〉首行: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

由於「我」與「河」字口十韻,故余光中在「我」字下加壹逗點,讀來較具節奏感。不加逗點,固然無妨,但節奏感則較弱。再者,例如羅青〈報仇的手段〉第三招的結尾:

為了殺妳

我不惜施展最毒最後的

手段—殺了我自己

因為,這樣

妳就安了心,就得了意

就不會再時時刻刻

不眠不休的思我

念我……

末三行顯然是為了押「e」、「o」韻而分行。再強調壹遍,此處所謂「句」與「行」含意不同,有時壹行正好是壹句,有時壹行則由數句組合而成。

三、為了制造視覺效果。

詩人有時想制造視覺上的感受,而刻意將詩特殊分行:

滿艙魚族在浸水中

悄聲

躍〈苦苓.漁舟唱〉

歡躍兩字當然可合成壹行,但詩人苦苓覺得如此則無視覺感受及動感,故安排歡躍兩字各占壹行,且「歡」字低「躍」字兩格,魚群歡躍的動態於是歷歷在目。又如杜十三〈鞋子〉壹詩中的精彩片段:

顛簸、坎坷、崎嶇和蜿蜒

此詩描述在舞池隨音樂而起舞的壹些鞋子,這些鞋子也曾隨主人南北奔波,諸苦備嘗,現在它們在地板上移動位置。這兩行即藉句子切割、文字排列來仿真舞池邊舞鞋淩亂的實際狀況。

四、為了制造時間、節奏感。

時間之流逝有快、慢之異,而節奏也有快、慢之區別,此外有愉快、哀傷之分。巧妙地斷句、分行,能表達上述各種不同的時間、節奏感,非馬〈老婦〉壹詩即是優秀的例證:

沙啞唱片

深深的

紋溝

在額上

壹遍又壹遍

唱著

我要活

我要活

我要

作者以有紋溝的,聲音沙啞的唱片來暗喻老婦,唱片紋路比喻老婦額上的皺紋,唱片沙啞的聲音比喻老婦氣息奄奄,十分適切有力!第二段倘若處理成兩行亦可:

深深的紋溝在額上

壹遍又壹遍唱著

而作者刻意分成五行,讀之予人時間、節奏緩慢之感,讓人感受到風燭殘年的老婦垂死的掙紮!形式與內容在此搭配得相當完美。

五、為了營造似斷非斷、似連非連的效果。

此乃詩人斷句、分行時最大的理由,也就是說,詩人最常基於此因素而將句子切斷或分行。鄭愁予〈最後的春闈〉壹詩第二段即有此現象:

畢竟是別離的日子,空的酒杯

或已傾出來日的宿題,啊,書生

妳第壹筆觸的輕墨將潤出什麽?

「空的酒杯」及「書生」分別是「或已傾出來日的宿題」與「妳第壹筆觸的輕墨將潤出什麽?」的「主語」,這兩個「主語」均被孤立於上壹行行末。讀此段時,會產生中斷的現象,但往下讀,又馬上「連」起來,此即所謂似斷非斷也。大陸詩人何福仁〈八大山人〉末段有壹絕佳的例子:

而我們看畫

畫也在看我們

不起,如果

我們為了侍奉權貴

多長了壹只耳

而且壹早就整裝上班

八大山人及其畫境均與世無爭,因此賞畫者也應具備出塵、不俗的胸襟,否則不配當觀眾,否則將被畫輕視。這是何福仁所欲表達的意念。第二行只寫到「我們」便切斷,「不起」另提行。當讀者讀到「不起」時有驚訝之感,原來第二行加上第三行的「不起」,句意才完整。而當讀者讀到「不起」兩字,也會覺得不通,然後再連接上壹行壹起閱讀,句子才通順,句意才合理。

詩人將句子切斷、分行,不但有其理由,且多半有其目的,壹般讀者往往誤以為斷句與分行均是任意、胡亂為之,對詩人實有失公允。其實,古典詩詞中亦常存在著與新詩相同的斷句現象,例如似斷非斷的「莫等閑,白了少年頭」及「待從頭,收拾舊山河」,亦有壹句切斷為二的情況,排斥新詩者請重新思考此壹現象,此壹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