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詩和山水詩往往並稱,以後的研究者也經常將它們放在壹起研究,但這是兩類不同的題材。
田園詩是陶淵明開拓的新題材,主要寫農村的生活、農夫和農耕。田園生活,質樸無華,給詩人極美的享受:“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陶淵明長期在農村生活,他與農民已很熟稔,在《歸園田居》其二中說:“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見面不再寒暄,而是直接進入對桑麻稼穡關心的話題,這壹方面是以具體問題代替寒暄語,壹方面也是農民所具有的獨特的情感。陶詩以自己的田園生活為內容,並真實地寫出躬耕之苦。《歸園田居》其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此詩雖寫勞作生活,主旨卻並非寫其苦,“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是壹幅極具審美意義的畫卷。山水詩則主要是寫自然風景,寫詩人主體對山水客體的審美,往往和行旅聯系在壹起。
謝靈運是山水詩的鼻祖。《氣裏瀨》中的“孤客傷逝湍,途旅苦奔峭。石淺水潺?,日落山照耀。荒林紛沃若,哀禽相叫嘯。”寫到孤客、山水,日落和荒林等意象,在此直敘其事,直描其物。《登池上樓》中寫到登樓的所見所為:初春的陽光趕走了秋冬的續風,池畔春草叢生,園柳中鳴禽已變。等等。
二、產生
東晉建立後數十年間,詩壇幾乎被玄言詩占據著,玄言詩成分的過度膨脹使得詩歌偏離了藝術,變成老莊思想的註疏。陶淵明的田園詩沖破了玄言詩談玄說理、淡乎寡味的陰霾,成功的將“自然”提升為壹種美的至境,將玄言詩改為日常生活中的哲理,使詩歌與日常生活相結合,為詩壇吹進了壹股清新自然之風,開拓了人們向自然回歸的新境界,開創了我國田園詩的傳統,被後人譽為“田園詩之祖”、“隱逸詩人之宗”。
早在《詩經》和《楚辭》的時代,詩中就出現了山水景物。如《詩經》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涉江》中對景物的描繪“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 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 接輿髡首兮,桑扈裸行。 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幹菹醢。 與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 亂曰:鸞鳥鳳皇,日以遠兮。 燕雀烏鵲,巢堂壇兮。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腥臊並禦,芳不得薄兮。 陰陽易位,時不當兮。 懷信佗傺,忽乎吾將行兮!”《相夫人》:“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都是十分優美的山水畫。但他們都只是詩歌舞臺上的幕景,而不是作為獨立的審美對象,不具備獨立的審美意義。直到漢末,曹操的《觀滄海》才算是中國詩歌史上的第壹首山水詩。山水詩的產生與魏晉之後隱逸之風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劉勰《文心雕龍?明詩》有壹段著名的論述:宋初文詠,體有變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儷采百字之偶,爭價壹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儷采百字之偶,爭價壹句之奇”,可說是對六朝人為藝術思潮的形象、藝術的概括,而這種現象長生的契機,正是由於“山水方滋”,極與山水詩的興起密切相關。所謂“情必極貌以寫物”正是“辭必窮力而追新”的原因。
三、詩歌藝術
陶謝詩歌在藝術上有很大的差別。方東樹評陶謝異質,認為“陶公不煩繩削,謝則全由繩削,壹天事,壹人功也”(《詩味詹言》)。
壹方面陶淵明善寫意,他的生活是詩化的生活,他的感情也是詩化的,寫詩不過是自然的流露。他無意於模山範水,也不在乎形似,只是寫出自己胸中的壹片天。陶詩發乎事,源乎景,緣乎情,而以理統攝。他詩中的意象入新苗、月亮、炊煙、春燕、青松、秋菊等已不是單純的事物,而是詩人個人主觀情感和個性的體現,往往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如“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等名句都體現了陶詩的特點。陶淵明寫景是以“意”來駕馭景物的。他的風景是日常的、平凡的、不敬意出現的,他的意與這些平凡的生活、景物是壹體的、無法分離的。而謝靈運則註重山資水態的描寫。劉勰《文心雕龍》和鐘榮《詩品》中評謝靈運詩歌的藝術追求為“極貌似以寫物”和“尚巧似”。如《初去郡》:溯溪中水涉,登領始山行。野礦沙岸凈,天高秋月明。憩石挹飛泉,攀林搴落英。此詩寫秋夜月明的幽靜,寫涉水登山的行程,寫詩人陶醉自然的情形歷歷在目。自然已成為具有獨立審美意義的客體,被詩人賞玩、品味。這樣的名句還有很多:近澗涓密石,遠山映疏木。《過白岸亭》
鳥鳴識夜棲。木落知風發。
異音同至聽。殊響俱清越。《石門巖上宿》
春晚綠野秀,眼高白雲屯。《入彭蠡上宿》等等。
另壹方面,陶淵明的詩歌註重言外效果,發揮語言的啟事性,充分調動讀者的聯想和想象,體會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信息。當然也是作者體會到很多道理是不能用語言來描述的,他常常遇到語言表達的苦惱,但他卻采用以不辯為辯來解決這種困難。陶淵明很少用華麗的語言和誇張的手法,而只是使用白描,樸樸素素,明明白白。如《讀山海經》: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
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
這壹類詩歌,全篇沒有壹個漂亮的字眼,沒有壹個華麗的辭藻,也不見哪壹句有錘煉之功,只是覺得其中那份閑適的情趣、悠然的生活使讀者神往。如果再加體味,就更覺滋味無窮。
蘇軾在《與蘇轍書》中評價到:“:“質而實綺,臒而實腴。”表面上質樸,實際上華美;表面上簡單,實際上豐富。謝靈運的詩歌則是註重寫實性。他充分發揮了語言的表現力,增強了語言描寫實景實物的效果,努力探索新的表現方法,創造新的詞匯,運用各種技巧去描摹或形容自己所寫的景物,並從不同的角度再現大自然的美,顯示出其高度的駕馭語言的能力。《晚出西射堂》中寫到“連鄣疊巘崿。青翠杳深沈。 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宛如壹幅比濃色艷的風景畫。
最後,與玄理的結合方式不同。袁行霈說過,“謝靈運的山水詩……常常拖著壹條玄言的尾巴。”謝詩往往是山水和哲理生硬板滯的結合。如在《石壁精舍還湖中作》既有“昏旦變氣候, 山水含清暉”的佳句,末了又冒出“慮淡物自輕 ,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的幹癟說教。在謝靈運的審美活動中 ,山水自然景物給予他的,主要是哲理的思、玄理的證據, 而非審美的愉悅、情感的興會。“因此他的詩歌也就很難達到陶詩那種情景交融,渾然壹體的境界。”在陶淵明的詩作裏,自然景觀不再是玄理思辨的媒介,而成為壹種自覺的審美對象同詩人的主體情感高度和諧融洽。如“日人群動息, 歸鳥趨林鳴。傲嘯東軒下 ,聊復得此生。”( 《飲酒》其七) “試酌百情遠 ,重觴忽忘天。天豈去此戰! 任真無所先。”( 《連雨獨酌》) 在這些詩中 ,我們很難指出哪句是理語 ,哪句是景語或情語。如朱光潛所說, “他把自己的胸襟氣韻貫註於外物 ,使外物的生命更活躍 ,情趣更豐富; 同時也吸收外物的生命與情趣來擴大自己的胸襟氣韻 ,”自然景物是作為“作者的整個的人格”而出現在作品中的。
總之,陶淵明、謝靈運的田園山水詩,***同勾畫了兩個時期。陶淵明的田園詩,以其平淡自然的風格。將自然藝術推向了極至。而謝靈運的山水詩,則掀開了壹個新時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