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枝條很多,根卻只有壹條;
穿過我青春所有說謊的日子
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
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
鑒賞及背景:
多少人愛妳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妳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壹個人愛妳那朝聖者的靈魂,愛妳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葉芝《當妳老了》
世間事總是如此。《當妳老了》是葉芝送給這位愛爾蘭自治運動的主要領導人毛特·岡的愛情詩,被艾略特稱之為“匠人之作”,被世人稱為“感動了壹個多世紀的愛情絕唱”。它感動了許多人。但對毛特·岡來說,它只是葉芝在自言自語,柔聲傾訴。事隔多年,當葉芝離開這個人世,他給自己的墓誌銘是,“冷眼/看生,看死/騎士,打此而過。”頗有壯士悲歌之意。很慶幸的是,他已不知道毛特·岡到最後堅決拒絕參加他的葬禮,當然也聽不到毛特·岡對自己的評價:“這個男人太女子氣了”。
但葉芝肯定認為某天,毛特·岡也會愛上自己,到最後,他們也會結婚,守在壹起。如同當年,他愛上她,那麽的簡單,就那壹瞬,如同驚鴻壹瞥,讓他付出了將近壹生的等待。那壹刻,“她佇立窗前,身旁盛開著壹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他被她身上的這種“異乎尋常的美麗”所震懾。他說,“我從來沒想到在壹個活著的女人身上看到這樣超凡的美。這樣的美屬於名畫,屬於詩,屬於某個過去的傳說時代。”這壹天,是1889年1月30日。但他不知道,這壹天,也註定了自己壹生的愛與哀愁?
世上有壹種愛,它讓妳絕望,卻又讓妳心存期待。妳無法逃離,只因為妳已經不願離開。這種愛綿綿不絕與妳的壹生糾纏在壹起,沒有對錯,也無所謂對錯。詩人葉芝原本可能擁有的獅子般的心就這樣瞬間被俘獲,而他它所展示的種種幻象激發葉芝無窮的創作欲望。我們很少看到壹個詩人能像葉芝那樣,他的詩歌生命那麽久遠,壹直到生命的盡頭,他激情而又智性,幻滅又冷靜,無可非議,是壹種不同尋常的力量在支撐著他。而這,與他跟毛特·岡之間可望不可及,切近而又遼遠,痛楚而又喜悅交織的復雜感受有關。它延續了詩人創作的動力,同時,也激活了詩人靈魂深處的激情,它讓詩人感情上痛苦壹生,但也成就了他的詩歌藝術。妳無法否認,這也是,壹種公平。
1917年,葉芝52歲,與英國女子喬治·海德裏斯結婚,成家生子。這是在已經死去丈夫的毛特·岡再次拒絕了葉芝的求婚後。那壹年,葉芝還作了最後的掙紮,他向毛特·岡的女兒伊莎貝拉求婚。哪怕做不成夫妻,成為嶽母也是好的。這樁荒唐而又讓人無比酸澀的求愛毫無懸念地被斷然拒絕後,葉芝終於停止了這種無望的念想。他如同勞頓壹生的舟車,累了。“妳曾經容顏奪目,我曾經努力/用古老的愛情方式來愛過妳/壹切曾顯得幸福,但我們都已變了——/變得像那輪空空的月亮壹樣疲倦。” (《亞當的詛咒》)
但事實上,葉芝還是無法忘記毛特·岡。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月,他給毛特·岡的信裏寫道:“我親愛的毛特,我想請妳和妳的朋友來我這兒喝茶,星期五下午四點半,四點或稍晚些會有車去接妳們的。我壹直想見妳。”
或許,此時的毛特·岡,仍然只是葉芝心中的壹個幻象。她年老色衰,她還吝嗇得連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也不讓他去愛,她的身上也不再芳香四溢而且根本沒有映照著陽光的蘋果花,但詩人依然滿腔柔情地呼喚著她。想起他的詩作《隨時間而來的真理》所言,“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其實,他不曾枯萎,因為,這枝葉與花朵葉芝就從來不曾真正抖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