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野銜山影欲收,光浮鴉背去悠悠。高城半落催鳴角,遠浦初沈促系舟。幾處閨中關繡戶,何人江上倚朱樓?淒涼獨有鹹陽路,芳草相連萬古愁。
林鴻,福建福清人,詩推崇盛唐,且時在摹仿之中推出自創之意,是明代“閩中十才子”之壹。此詩是他在京城任職時的作品。
“抹野銜山”是描寫夕陽的形與色。“銜山”指夕陽之形:遠眺夕陽,夕陽已被山巒吞銜去壹半或多半;“抹野”是寫夕陽之色:夕陽已矮斜下去,其光已不再明亮,它斜射出來,給平野抹上壹層淡淡的顏色。“光浮鴉背”是寫淡抹夕陽之下壹群歸巢的烏鴉仿佛背負著夕照霞光從容歸去。“去悠悠”三字既是寫烏鴉歸家的從容神態,也可看作是寫夕陽影收光斂的靜謐安詳。
前兩句是詩人的實景描寫,中間四句則轉為壹種想象。它們既是對前人文學意象的繼承,同時又是將夕陽之景從眼前推想開去,拓展了詩境,使黃昏之景上升為壹種社會的普遍經驗。“高城半落催鳴角”是寫邊地的黃昏,號角已鳴,城門半閉,使人聯想起宋人範仲淹詞所創造的意象“長煙落日孤城閉”。“遠浦初沈促系舟”則是寫到江邊的碼頭,暮色蒼茫之中人們急急忙忙地在系舟下錨,做著夜泊的準備工作。“幾處閨中關繡戶,何人江上倚朱樓?”是從黃昏將至的盼歸與思歸想像開去,寫出人世間目標難以實現後的無可奈何感。遊子不歸,閨中少婦盼望了整日只好將繡戶關閉;而浪跡江湖的遊子斜靠在夕陽余霞輝映的船樓上,其相思亦早已飛回家園。
以上都是詩人根據夕陽的集體體驗所作的文學性引申,表現出壹種惆悵、落寞的情緒,可以看出詩人在有意識地摹仿前人又要超越前人。正是在人們對夕陽普遍感受的基礎上,詩人最後推出自己獨特的體驗,夕陽下的京城小路上,芳草萋萋連著夕陽的余綺,詩人沈思著歷史和個人的命運,壹種與歷史相通的悲涼禁不住從心底升起。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李義山的黃昏體驗已構成中國文化中壹個永恒的主題,其間浸透著他對人生、對社會、對大自然的深深感傷,可令人生出無數淒楚和凝重的感悟。原始先民自有時間感以來,就對黃昏與夕陽充滿著無比復雜的感情。夕陽之美,絢麗但剎那,帶給人高峰的快感,又預示著終結的肅殺、蒼涼和淒美。“日之夕矣,牛羊下來”,黃昏的景致成為人們向往溫馨和珍惜歲月的象征,也成為人們思歸和傷別的寄托對象。
夕陽與黃昏成為人們親情、愛情與家園意識中壹道永遠不會褪色的風景線。在當代,當我們聽到張學友唱的“夕陽醉了,落霞醉了”,陳奕迅唱的“夕陽無限好,卻是近黃昏……好風景多的是,夕陽平常事,然而每天眼見的,永遠不相似”,又在惆悵、傷感的情緒中生出許多美麗的安慰和進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