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翻閱著子魚的詩,回想著我第壹次讀到的是哪壹首時,我發現短短幾個月的時光裏,子魚竟然已經積累了那麽多文字,那麽多飽含深情的文字。如果壹定要用幾個詞語為他的詩做壹個論斷的話,那麽我是不是可以寫下這樣三個詞語來形容它的內容:悲憫、哲思、深情;而這悲憫、哲思和深情又是由語言通過精當的意象展示出來的。
(壹)悲憫人間
如果說歲月模糊了子魚第壹首走入我眼簾的詩,那麽,我清晰的記得我讀他的《悲慘世界》時的心情。我首先感到的是震驚,在這個歌舞升平的時代,在娛樂至上的當下,我竟然有幸讀到了這樣壹首具有深刻悲憫情懷的詩。這首詩,描寫的是礦難時,礦工的恐懼、無助和悲慘:
冰冷/煤碴冰冷/喘息冰冷/在冰冷中爬/從壹層冰冷/爬入另壹層冰冷/冰冷無盡
黑暗沈重/是這座山的沈重/老座鐘的沈重/這輩子的沈重/重壓之下/我成了黑色的煤/妳們燃燒的/是我的骨/那隨風飄的/是我的灰
煤礦工人在井下冒著生命危險,開采煤炭,因為它能發熱,溫暖人的軀體,進而也溫暖人的心靈。然而,有誰能多看壹眼身上布滿黑灰的礦工呢?有誰知道他們的辛苦呢?又有誰能夠體悟到礦難發生時,他們的感覺呢?而那感覺就是冰冷。這冰冷是由於地下的低溫還是由於他們要面臨的各種“沈重”?
生活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那麽不容易,有太多的無奈和掙紮,甚至面目猙獰。可人們除了堅強地活下去別無選擇。在《活著》中,詩人寫到:
活著/如壹座山/風來了扛風/雨來了納雨/堅強/卻無人問起/這可否是山的選擇
生活給予人們的備選和回旋余地真的是少之又少。在《生命的選擇題》中,子魚將人們的這種困境推向了極致。
孟子《告子?章句上》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子魚就是這樣壹個有悲憫之心的人,他總是細心地觀察和感悟著人間冷暖。在他很多詩(再如《為這個修鞋的人寫壹首詩》)中,我們都能夠看到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它是那麽厚重,那麽深沈。
(二)哲思人生
正如子魚在《關於詩人的責任》這篇短小精悍的文章所言:在現實面前,詩人應有壹份勇敢的擔當。為此,他將展示人間百態和啟發思考作為詩人的責任,並寫了了許多有關人生的發人深省的哲理詩。
《生命的征程》是子魚對生命這個主題的壹次思考。毋庸置疑,對於這樣壹個宏大主題,壹首詩對它的哲思壹定不同於長篇大論的面面俱到,它必須是選擇壹個視角;而且為了避免寫此類詩容易出現的抽象和枯燥,子魚選擇了把生命這個主題放到壹個場景中去書寫。這也是我寫《生命》這首詩時,子魚看了初稿後,給我提的意見,他告訴我,想象壹個場景,就更有感染力,也更有利於情感的抒發,而不是幹巴巴的說理,這叫戲劇化場景。
於是在《生命的征程》中,我們看到的“吶喊”、“路標”和“代價”這些生命旅途中的元素都鮮活起來,滴血般鮮活起來。詩中寫到:
紅腫的腳在礫石上吶喊/濃黑的血凝做前進的路標/壹次征程/我清楚它漫長了多少萬裏/卻稱量不出散落的白骨/有多少萬噸
這樣的開篇,既有力量又喚起讀者思考。壹方面寫了生命的艱辛、挺拔和不屈,另壹方面告訴讀者,在思考生命的時候,生命的對立面死亡也必須是要納入思考的。因為,與其說死亡是生命的結束,不如說它是生命的壹部分。
果然,子魚接著寫了在死亡隨時出場的年代和背景中,生命似乎被輕視了:“無需厚重的理由/無需廟堂的審判”,生命如同草芥。而且,不僅僅是被他人輕視,當事人也輕視自己的生命,而這既可以成為英勇也是英勇的原因。所以,如果讀者看出來,子魚是在用生命的征程和偉大的長征互喻互生發的話,並且妳讀過巴別爾的《騎兵軍》,妳才會理解子魚對長征的獨特書寫,對勇敢的戰士和戰士的勇敢的頌揚。
而詩的結尾,“兒女情長”四個字,意味悠長。那個艱苦卓絕的時代已經過去,在歌舞升平的年月,人們是更愛惜生命的,或者說,是惜命的。子魚用“兒女情長”四個字戛然而止,我對這首詩的評析也止於此吧,否則,會破壞那悠長的意境的。
同樣,《城市生活的四個剪影》中,子魚用四個剪影,寫出了現代都市裏,物欲的山,埋葬了我們的自由;名利的河,霾沒了我們的明眸;衣冠楚楚的外表下,是壹個紙片人,我們的心已經做了獻祭。因篇幅原因,在此不對此詩做細評了。
(三)深情款款
其實,對人間的悲憫和對人生的哲思就是深情,這部分要說的,是子魚的另壹種深情,壹種煙火氣的款款深情。
《牽掛》這首詩我是非常喜歡的,當時還贊賞了壹小下。“牽掛是壹條蟲/活在心裏/慢慢啃妳”,可能就是這句話,對我有太多的促動吧,而誰又沒有被牽掛啃噬過呢?“牽掛是壹棵栁/昨天還幹枯/春風壹過/便忽然綠了”,有多少牽掛是無望、絕望和無處安放,可就是剪不斷呢?“牽掛是壹片湖/落雪了/湖面封了冰/冰下卻有魚遊”,靜水流深,是不是那越深藏的越深厚呢?是不是越想冰封越星火燎原呢?讀著這樣的詩,是再讀壹顆心,子魚的,也是我們自己的。
《綠皮火車的小站》裏,則駐滿深情的懷念,對壹個時代的懷念。小站的燈光溫暖著旅人,而旅人也分享著小站的孤單。那時候,人們是有耐心的,慢慢地從遠方回到家裏,又慢慢地從家裏奔向遠方,綠皮火車承載的是對家的眷戀和對遠方的思念,而小站,則是情懷與夢想的休憩與繼續……
在《清明,為父母,為自己》中,子魚傾註了對父母的思念,而那壹句“高天之下/我們已經是山/已經是河”,則顯示了壹種擔當。《我的愛人同誌》裏,那種相濡以沫和廝守壹生都融進詩句中:“我的愛人/妳可否發現/我們正壹天天變得如同壹人:/做同樣的夢/生相同的病/爆同樣的粗口/有同樣的笑顏”。我想,我們讀到這樣的詩句,壹定都會心的笑了,暗中感謝子魚寫出了我們的感受,這就是壹種***鳴,由深情喚起的***鳴!
(四)意象生動
“意象”是詩歌的基本單位,是意和象融會的復合體,是作者主觀的心意和客觀的物象相凝聚的具象表現。艾青在《詩論》中對意象進行詩意的描繪:“意象:翻飛在花叢,在草間,在泥沙的淺黃的路上,在靜寂而又炎熱的陽光中……它是蝴蝶——當它終於被捉住,而拍動翅膀之後,真實的形體與璀璨的顏色,伏貼在雪白的紙上。”當我讀子魚的詩的時候,我每每被壹個個生動的意象所感染。我有時候問子魚是怎麽想到的,子魚會說:“忽然就想到了呀。”我想也許這就是靈感。
我至今還記得讀《春天,猝不及防》這首詩時的感覺。
妳的小紅祅/繡著蝶和三月的風/好鮮艷,妳的微笑/叩開我腄眼惺忪的門
我壹下子被這撲面而來的小紅襖攫住了。它帶著壹絲暖,壹股靈動,壹眸笑在滿眼的新綠中翩然而至(這首詩,子魚配了壹幅新綠的草)。春天的色彩、溫度和動感都十足地展現出來,那麽自然,毫不雕琢。
《妳的眼睛的深處》可以說是壹首純意象的詩。星星被凍碎,散落,山崗上的骨,這些意象宛如壹幅抽象派畫作,我們似乎捕捉到了什麽,卻又不能名狀。此時,子魚編織了壹個場,模糊的美著,錯落的交織著,無聲的惑著;而我們,則沈醉與這種清晰的模糊中。難道星星,山崗,白骨不清晰嗎?難道碎裂這個概念不清晰嗎?豈止清晰,還那麽空靈美妙,可是,這詩,到底寫了什麽?我們模糊了,朦朧了,沈醉了。這就是詩!這也就是為什麽我們如此喜歡《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壹次旅行》中,站牌上那個耀眼的空白吧!
《槐花如雨的城》中,那黃昏中半掩的門,那五月的槐花,那千年的玄鳥,那靜焚的香……這首詩是子魚送給他的老師的,我忽然想到,我寫這篇評賞,是不是想讓子魚寫首詩送我呢?
目光上移時,我發現我已經寫了快兩千七百字了,就到這裏結束吧。我想說,正如在顏真卿與柳公權的字中,有人更喜歡顏真卿的而有人更喜歡柳公權的壹樣,我喜歡讀子魚的詩,又寫了這篇評,並不代表子魚的詩就真的那麽好。子魚,妳說是嗎?還是妳詩的好處,有很多我還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