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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本中《兵亂後雜詩五首》鑒賞

《兵亂後雜詩五首》

晚逢戎馬際, 處處聚兵時。

後死翻為累, 偷生未有期。

積憂全少睡, 經劫抱長饑。

欲逐範仔輩, 同盟起義師。

萬事多翻復, 蕭蘭不辨真。

汝為誤國賊, 我作破家人!

求飽羹無糝, 澆愁爵有塵。

往來梁上燕, 相顧卻情親。

蝸舍嗟蕪沒, 孤城亂定初。

籬根留敝屨, 屋角得殘書。

雲路慚高鳥, 淵潛羨巨魚。

客來闕佳致, 親為摘山蔬。

---呂本中

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丙午春正月,金兵圍攻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開封)。是年閏十壹月,京師失守,城中壹片混亂。第二年春,徽、欽二帝被擄北去。呂本中回到汴京,目睹國都殘破的悲慘景象,觸景傷懷,感而作此組詩。據方回《瀛奎律髓》卷三十二紀批:“詩見《東萊外集》,凡二十九首。”而錢鐘書《宋詩選註》雲:“《東萊先生詩集》裏遺漏未收。”此據《瀛奎律髓》所錄五首而選其中三首。

第壹首寫金兵南下事,抒發詩人的報國心願。

“晚逢戎馬際,處處聚兵時。”詩篇開頭直點兵亂這壹主題,渲染了戰亂氣氛。“戎馬”,此指金兵。當時呂本中已四十多歲,故說晚年適逢金兵南犯,中原板蕩,兵馬四聚。首聯揭示了背景,涵蓋全篇。

“後死翻為累,偷生未有期。”此聯承上。兵荒馬亂的動蕩年代,人命危淺,朝不保夕,茍且偷生亦非容易,真是“時危命亦輕”。“後死”與“偷生”對舉,用語沈著,寫出了戰亂造成的苦難,表達了詩人對百姓命運的系念。

五六句“積憂全少睡,經劫抱長饑。”這既是詩人憂傷國事的無限深沈的感慨,又是亂後人民遭受苦難的真實記錄。據南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三十記載,靖康元年正月,金兵攻都城,“圍閉旬日,城中食物貴倍,平時窮民,無所得食,凍餓死者藉於道路”。因此,詩中所寫“全少睡”與“抱長饑”的悲愁淒苦情景,並不是陶淵明《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詩中“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的個人貧寒交迫的境遇,而是汴京遭劫時哀鴻遍野的現實縮影。

末二句“欲逐範仔輩,同盟起義師。”以情收結,而與首句“戎馬際”相呼應,道出詩人在國家急難之際奮身勤王報國的誌節。逐,追隨。詩人重來汴京,昔日繁華之地,如今滿目瘡痍,而金兵雖退,戰亂未息。他們已窺測到中原虛實,定會隨時派兵進逼。因此,當詩人聽到河北布衣範仔率眾抗金時,毅然地表示願意追隨他們,充分表現出壹位赤誠的愛國者的形象。

第二首痛斥誤國害民的奸賊,傾吐國破家殘的悲憤。

首聯“萬事多翻復,蕭蘭不辨真。”北宋末年,歌舞升平的外像,掩蓋著統治集團的昏庸腐朽。他們醉生夢死,沈湎酒色之中,沒有料到北方女真兵鼙鼓動地來,驚破了升平美夢。世事的劇變,當然難以預料,但在這急難之際,有的棄官逃跑,有的忍辱乞和,而如李綱那樣的堅決抗金者則很少。詩人在這裏運用蕭、蘭作比喻。屈原《離騷》:“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意思是說,每戶人家都有掛滿腰的野艾,而散發出清幽芳香的蘭花則說成是不可用來妝飾。(蕭艾,指不芳的野草。)昔日芳草,今成蕭艾。自屈原以後,不少詩文常常以蘭、蕙象征君子,而以蕭艾比作反復無常的小人。作者在這裏的比喻,既指決策議和的權奸,又指那些在急難中貪生怕死的守土官吏。神州陸沈,他們不能辭其咎。

“汝為誤國賊,我作破家人!”這是詩人發自內心的憤怒呼聲。這些誤國害民的奸賊,“報國寧無策,全軀各有詞”,為了茍且偷生,醜態畢露。現在自己則和城中百姓壹樣,成了壹個家破之人。面對這嚴酷的社會現實,詩人傾泄出壹腔悲憤。這是個人的感慨,也反映了人民的心聲。

五六句“求飽羹無糝,澆愁爵有塵。”承上訴說家破後的貧困境遇,湯羹裏沒有米粒,填不飽肚子,滿腹憂愁,也不能借酒來澆愁。“爵有塵”,指飲酒的器具積滿了灰塵,暗示長久未用。

末二句以景語收結,情味深長。“往來梁上燕,相顧卻情親。”這是化用杜甫《江村》“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的詩句。不過,所表達的並非壹般的落寞惆悵心境,而是寓寄著興亡之感。這使人想起了北宋詞人周邦彥《西河》詞中“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裏”。詩中雖沒有直接抒寫古今興亡之感,但城郭面目全非,而燕子往來,依舊與人情親。由於作者是身歷其境,有切膚之痛,所以詩的意境與周詞相比,更加沈郁悲壯。

第三首寫戰亂中殘破景象,反映了人民遭受的深重苦難。

起二句“蝸舍嗟蕪沒,孤城亂定初。”蝸舍指低矮簡陋的住處。作者身居陋室,目睹這亂後壹片荒蕪景象,心緒翻騰,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深沈的感嘆。

“籬根留敝屨,屋角得殘書。”詩人細致地刻畫了劫後城中的殘破情景,那斷殘的竹籬門墻下留著破舊的鞋子,進屋可以看到殘存的書籍。方回《瀛奎律髓》列舉呂本中亂後雜詩的壹些斷句,其中有“檐楹鏃可拾,草木血猶腥”,揭露戰亂帶來的創傷,尤為沈痛。這首詩中的“敝屨”、“殘書”,在日常生活中是件小事,但在特定的環境中,以小見大,勾勒出亂後冷落淒涼的現實圖畫。

五六句“雲路慚高鳥,淵潛羨巨魚。”這是化用杜甫《中宵》“擇木知幽鳥,潛波想巨魚”的詩句,但這裏的意境不同,詩人看著那鳥兒在天空自由飛翔,魚兒在深水來往遊動,心中產生壹種自慚的感受,似乎魚鳥皆有依附,唯獨自己走投無路。

最後二句“客來缺佳致,親為摘山蔬。”具體地描寫生活困頓的情景。客人前來,家中拿不出可口飯菜,只得親到郊外采摘山野蔬菜。多麽辛酸的淒苦情景,讀來催人淚下。

這三首詩從不同的生活側面反映了亂後苦難的社會現實,揭露了金兵破城和權奸誤國的罪惡行徑,抒發了詩人深沈的愛國情思。紀昀在《瀛奎律髓刊誤》中批雲:“五首全摹老杜,形模亦略似之,而神采終不及也。”盡管如此,但此詩的感情沈痛深摯,又避免了江西詩派末流的生硬枯澀之弊。這表明,呂本中的詩風在靖康亂後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