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詩基本上可分為兩大段。
第壹段從“連昌宮中滿宮竹”至“夜夜狐貍上門屋”,寫宮邊老人訴說連昌宮今昔變遷。
前四句是壹段引子,先從連昌宮眼前亂竹叢生,落花滿地,壹派幽深衰敗的景象下筆,引出宮邊老人。老人對作者的泣訴可分兩層意思。
第壹層從“小年進食曾因入”至“楊氏諸姨車鬥風”,寫連昌宮昔日的繁華盛況。
寒食節,百姓禁煙,宮裏卻燈火輝煌。唐玄宗和楊貴妃在望仙樓上通宵行樂。琵琶專家賀懷智作壓場演奏,宦官高力士奉旨尋找著名歌女念奴進宮唱歌。邠王李承寧(二十五郎)吹管笛,笙歌響徹九霄。李謨傍靠宮墻按著笛子,偷學宮裏新制的樂曲。詩人在描繪了壹幅宮中行樂圖後,又寫玄宗回駕時萬人夾道歌舞的盛況。
第二層從“明年十月東都破”至“夜夜狐貍上門屋”,寫安祿山叛軍攻破東都洛陽,連昌宮從此荒廢。安史亂平後,連昌宮也長期關閉,玄宗以後的五位皇帝都不曾來過。直到元和十二年(817年),使者奉皇帝命來連昌宮砍竹子,在宮門開時老人跟著進去看了壹會,只見荊榛灌木叢生,狐貍野兔恣縱奔馳,舞榭樓閣傾倒歪斜,壹片衰敗荒涼。安史亂後,玄宗依然下榻連昌宮,晚景淒涼。宮殿成為蛇燕巢穴,香案腐朽,長出菌蕈來。當年楊貴妃住的端正樓,如今物是人非,再不見倩影了。
第二大段從“我聞此語心骨悲”至“努力廟謨休用兵”。通過作者與老人的壹問壹答,探討“太平誰致亂者誰”及朝政治亂的因由。
詩中稱贊姚崇、宋璟作宰相秉公選賢任能,地方長官清平廉潔,因而出現了開元盛世。姚、宋死後,朝廷漸漸由楊貴妃操縱。安祿山在宮裏被貴妃養作義子,虢國夫人門庭若市。奸相楊國忠和李林甫專權誤國,終於給國家帶來了動亂和災難。接著詩筆轉而稱贊當時憲宗皇帝大力削平藩鎮叛亂,和平有望。結句,作者意味深長地點明主旨:祝願朝廷努力策劃好國家大計,安定社稷,結束內戰,不再用兵。
這首詩針砭唐代時政,反對藩鎮割據,批判奸相弄權誤國;提出所謂“聖君賢卿”的政治理想。它含蓄地揭露了玄宗及皇親驕奢淫佚的生活和外戚的飛揚跋扈,具有壹定的歷史上的認識意義。前代詩評家多推崇這首詩“有監戒規諷之意”,“有風骨”,把它和白居易《長恨歌》並稱,同為膾炙人口的長篇敘事詩。
這首《連昌宮詞》在藝術構思和創作方法上,受到當時傳奇小說的影響。詩人既植根於現實生活和歷史,又不囿於具體的歷史事實,虛構壹些情節並加以藝術的誇張,把歷史人物和社會生活事件集中在壹個典型環境中來描繪,寫得異常鮮明生動,從而使主題具有典型意義。例如,有關唐玄宗和楊貴妃在連昌宮中的壹段生活,元稹就不是以歷史家嚴格實錄的“史筆”,而是用小說家創造性的“詩筆”來描摹的。據陳寅恪的考證,唐玄宗和楊貴妃兩人沒有壹起去過連昌宮。詩中所寫,不少地方是根據傳聞加以想象而虛擬。如連昌宮中的所謂望仙樓和端正樓,實際上是驪山上華清宮的樓名。李謨偷曲事發生在元宵節前夕東都洛陽的天津橋上,並不是在寒食節夜裏連昌宮墻旁。其他如念奴唱歌,二十五郎吹笛,百官隊仗避岐薛,楊氏諸姨車鬥風等,都不出現在壽安縣的連昌宮內或宮前。元稹充分發揮藝術的想象力,把發生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上的事件集中在連昌宮內來鋪敘,並且還虛構壹些情節,用以渲染安史之亂前所謂太平繁華的景象,突出主題思想。從詩的自註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對念奴唱歌、李謨偷曲等事所產生的歷史背景,並不是不知道的,他如此處理,實在是有意識地學習唐人傳奇所常用的典型化方法來創作。這樣壹來,整首《連昌宮詞》在某些細節上雖不符合具體的歷史事實,但卻形象地反映了歷史和社會生活發展的某些本質方面,具有藝術的真實性。至於詩中說到平吳蜀、定淮西等歷史事件,則又具有歷史的真實性和濃烈的現實感。
這首詩的情節,寫得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假相襯,互相對照。正如陳寅恪所指出的那樣:“連昌宮詞實深受白樂天、陳鴻長恨歌及傳之影響,合並融化唐代小說之史才詩筆議論為壹體而成。”(《元白詩箋證稿》第三章)在中國敘事詩的發展史上,《連昌宮詞》有獨自的風格特色。 《舊唐書·元稹傳》:長慶初,(崔)潭峻歸朝,出稹《連昌宮詞》等百余篇奏禦,穆宗大悅。
《潘子真詩話》:《津陽門詩》、《長恨歌》、《連昌宮間》俱載開元、天寶間事。微之之詞不獨富艷,至“長官清平太守好,揀選皆言由相公”,委任責成,治之所興也。“祿山宮裏養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險诐私謁,無所不至,安得不亂?稹之敘事,遠過二子。
《歲寒堂詩話》:《長恨歌》在樂天詩中為最下,《連昌宮詞》在元微之詩中乃最得意者,二詩工拙雖殊,皆不若子美(《哀江頭》)詩微而婉也。
《容齋隨筆》:元微之、白樂天,在唐元和、長慶間齊名,其賦詠天寶時事,《連昌宮詞》、《長恨歌》皆膾炙人口,使讀之者情性蕩搖,如身生其時,親見其事,殆未易以優劣論也。然《長恨歌》不過述明皇追愴貴妃始末,無他激揚,不若《連昌宮詞》有監戒規諷之意。如雲“姚崇宋璟作相公……五十年來作瘡瘠”。其末章,及官軍討淮西“乞廟謀”、“休用兵”之語,蓋元和十壹二年間所作,殊得風人之旨,非《長恨》比雲。
《批選唐詩》:長歌當泣,其斯之謂。
《四友齋叢說》:初唐人歌行,蓋相沿梁陳之體,仿怫徐孝穆、江總持諸作,雖極其綺麗,然不過將浮艷之詞模仿湊合耳,至如白太傅《長恨歌》、《琵琶行》、元相《連昌宮詞》,皆是直陳時事,而鋪寫詳密,宛如畫出,使今世人讀之,猶可想見當時之事,余以為當為古今長歌第壹。
《藝苑卮言》:《連昌宮辭》似勝《長恨》,非謂議論也,《連昌》有風骨耳。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唐陳彜曰:何物老翁,醋善形容冷景!發端敘事,有點綴;“往來年少”二語,有關系,有感慨;“塵埋粉壁”二語,有前熱鬧,必有此冷落;“我聞此語”二句,著此啟下致亂之由;“廟謨顛倒”二語,收煞得斬截。“不遣子孫耕”,望幸念頭;“努力廟謨休用兵”,此語是大主意。唐孟莊曰:述得真,有照應。“東都破”四句,向日炫轉熒煌者安在?“卻尋家舍”句,“宮邊”字有著落。前言太真同憑闌幹,後將上皇、太真分說兩段,是作文有生發處。答上“太平”問,歷數致亂人,論開元治亂詳矣。妙在不雜己意,俱是老人口中說出。
《詩辯坻》:《連昌宮詞》雖中唐之調,然鋪次亦見手筆。起數語自古法。“楊氏諸姨車鬥風”,陡接“明年十月東都破”,數語過祿山,直截見才。俗手必將姚、宋、楊、李置此,邐迤敘出興廢,便自平直。“爾後相傳六皇帝”壹句,略而有力,先為結語壹段伏脈。於此復出“端正樓”數語,掩映前文,筆墨飛動。後追敘諸相柄用,曲終雅奏,兼復溯澗有致,姚、宋詳,楊、李略。通篇開闔有法,長慶長篇若此,固未易才。
《唐詩快》:通篇只起手四句與中間“我聞”二句、結語壹句是自作,其余皆借老人野父口中出之,而其中章法承轉,無不妙絕,至於盛衰理亂之感,又不足言。壹篇絕大文字,卻如此起法,真奇(首二句下)。接法奇(“宮邊老翁”句下)。宛然如見(“上皇正在”二句下)。接法又奇(“初過寒食”句下)。忽接此語,大是掃興。然有前半之燥脾,定有後半之掃興。天下豈有燥脾到底者乎(“明年十月”句下)?此處才壹應起句(“去年敕使”句下)。
《載酒園詩話又編》:《連昌宮辭》輕雋,《氏恨歌》婉麗,《津陽門詩》豐贍,要當首白而尾鄭。顧前人諸選,惟收元作者,以其含有諷諭耳。
《中晚唐詩叩彈集》:已上寫天寶盛時及祿山亂後事。此下言致亂之由(“夜夜狐貍”句下)。允此下言憲宗削平僭叛,有休兵息民之望(“今皇神聖”句下)。
《唐詩別裁》:穢瑣(“念奴潛伴”句下)。尚在禁煙,故下雲“特敕”(“須臾覓得”句下)。祿山之亂說得太輕(“禦路猶存”)。此壹段神來之筆(“荊榛櫛比”四句下)。結似端重,然通篇無黷武意,句尚無根(末句下)。詩中既有指斥,似可不選。然微之超擢因中人崔潭峻進此詩,宮中呼為“元才子”亦因此詩。又諸家選木與《長恨歌》、《琵琶行》並存,所謂“元白體”也。故已置而仍存之。
《養壹齋詩話》:“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恃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此南北曲中猥褻語耳,詞家不背道此,而況詩哉!然元之詩品,又不逮白,而《連昌宮同》收場用意,實勝《長恨歌》。艷《長恨》而亞《連昌》,不知詩之體統者也。
《峴傭說詩》:元微之《連昌宮詞》亦壹時傳頌,而失體尤甚。如“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請郎宿”,宮闈醜事,播之詩歌,可謂小人無忌憚矣。
《王闿運手批唐詩選》:寫宮中無法禁,而沈德潛以為褻,何也(“念奴潛伴”句下)。
《元白詩箋證稿》:其篇首壹句及篇末結語二句,乃是開宗明義及綜括全詩之議論,又與白香山《新樂府序》所謂“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誌”者,有密切關系。樂天所謂“每被老元偷格律”,殆指此類歟?至於讀此詩必與樂天《長恨歌》詳悉比較,又不俟論也。總而言之,《連昌宮詞》者,微之取樂天《長恨歌》之題材依香山《新樂府》之體制改進創造商成之新作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