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事觸目驚心,令人心碎。五月麥收的農忙季節,婦女領著小孩往田野去,給正在割麥的青壯年男子送飯送水,這些農民在南岡麥田埋頭割麥,腳下暑氣熏蒸,背上烈日烘烤,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也不覺得炎熱,只是珍惜夏天晝長能夠多幹點活。這是第壹個勞動場景,其特點是熱火朝天,全家忙碌,就連本該乘陰納涼,縱情玩耍的兒童也攜壺送漿,奔波不停,足見這壹家農民的艱辛不易。接著,詩歌又描寫了壹幅令人心酸的場景:壹個貧婦人懷裏抱著孩子,手裏提著破籃子,在割麥者旁邊拾麥。為什麽要拾麥呢?因為她家的田地已經“輸稅盡”——為繳納官稅而賣光了,如今無田可種,無麥可收,無以為生,只好靠拾麥充饑。民以食為天,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失去了土地的母子倆只能在如此尷尬的艱辛、屈辱中茍且生存。兩幅勞動場景,見證了農民生存的艱難痛苦,流露出作者對農民的憐憫和同情,也從側面揭示出官家橫征暴斂、敲骨吸髓的罪惡。
寫心驚心動魄,令人悲憤。白居易在真實的描寫勞動人民農事的艱辛忙碌的同時,還能夠真實地寫出勞動人民之心,尤其是刻畫出勞動人民在某種特定情況下的變態心理,深刻地揭示詩歌的主題。《賣炭翁》中“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願天寒”,寫賣炭老人,盡管寒風凜冽,衣衫單薄,他還是願意天氣更加寒冷,如此炭才可以賣個好價錢。老人為衣食所迫而變心反常。《觀刈麥》中的“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同樣也是壹種變態心理。盡管烈日炎炎,炙烤大地,盡管土氣蒸騰,酷熱難當,可是,已經累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的農民還是不覺得熱,他反而希望如此炎熱的白天能夠再延長壹些,這樣他就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收割更多的小麥。勞動到了壹種不知疲倦,不知苦累,有始無終的程度,我們只能說,勞動使人異化了,勞動剝奪了人感受生活,享受快樂的天性!
抒情將心比心,引人***鳴。白居易的可貴在於,他不是站在田野旁邊為農民的艱辛苦況悲鳴哀嘆,也不是以身份等級來居高臨下地給予農民憐憫和同情,他是設身處地地為農民著想,急農民之所急,憂農民之所憂。他把勞動人民的貧困、善良與地主階級的奢侈、暴虐作對比,把自己的舒適與勞動人民的窮苦作了對比,反省自己,深感愧對農民。這首詩在寫了農民在酷熱的夏天的勞碌與痛苦之後,詩人同樣也聯想到了自己,感到自己沒有“功德”,又“不事農桑”,可是卻拿“三百石”俸祿,到年終還“有余糧”,因而“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詩人在那個時代能夠主動去和農民對比,而且反思自己的不是,體恤農民的艱辛,為他們鳴抱不平,這的確難能可貴。杜甫由自己的“茅屋為秋風所破”而想到天下寒士,發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呼聲。白居易由農民的千辛萬苦,生死掙紮而想到自己養尊處優、袖手旁觀的愧疚和羞恥。兩者實質是相同的,他們都是那個貧富不均,民不聊生的時代富有正義感,富有同情心,能夠堅持道義,秉持良知,為民生疾苦奔走呼號的作家,都是能夠站在農民的立場上真心實意地體察他們的憂樂悲喜的人道主義者。盡管,農民的艱苦生活,悲慘處境並不因為他們的憐憫、吶喊而有所改變,可是,我們不得不說,他們這種關註民生,體察民情的人道主義情懷絕對可以劃破歷史的夜空而光照千古!
《觀刈麥》是白居易任周至縣縣尉時有感於當地人民勞動艱苦、生活貧困所寫的壹首詩,作品對造成人民貧困之源的繁重租稅提出指責.對於自己無功無德又不勞動卻能豐衣足食而深感愧疚,表現了壹個有良心的封建官吏的人道主義精神。這首詩作於唐憲宗元和二年(807),詩人三十六歲。周至縣在今陜西省西安市西。縣尉在縣裏主管緝捕盜賊、征收捐稅等事。正因為白居易主管此事;所以他對勞動人民在這方面所受的災難也知道得最清楚:收割。
全詩分四層,第壹層四句,交代時間及其環境氣氛。"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下文要說的事情就發生"人倍忙"的五月。這兩句總領全篇,而且壹開頭就流露出了作者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壹派豐收景象,大畫面是讓人喜悅的。可是誰又能想到在這豐收景象下農民的悲哀呢?
第二層八句,通過具體的壹戶人家來展現這"人倍忙"的收麥情景。婆婆、兒媳婦擔著飯籃子,小孫兒提著水壺,他們是去給地裏幹活兒的男人們送飯的。男人天不亮就下地了;女人起床後先忙家務,而後做飯;小孫子跟著奶奶、媽媽送飯時壹齊到地裏。她們是要在飯後和男人們壹道幹下去的。妳看這壹家忙不忙呢?"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這四句正面描寫收麥勞動。他們臉對著大地,背對著藍天,下面如同籠蒸,上面如同火烤,但是他們用盡壹切力量揮舞著鐮刀壹路向前割去,似乎完全忘記了炎熱,因為這是"虎口奪糧",時間必須抓緊呀!婦姑:媳婦、婆婆,古時媳婦稱婆婆叫姑,稱公公叫舅。荷:肩挑;用籃子盛著食物,這裏即指飯籃。壺漿:用壺裝著水,這裏即指水壺。田:給田裏幹活的人送飯。丁壯:成年的男勞力。烤。惜:珍惜.舍不得浪費。天氣如此之熱,白天又如此之長,而人們卻竭力苦幹,就怕浪費壹點時間,可見人們對即將到手的麥子的珍惜程度。"惜"字在這裏用得非常好,是用壹種違背人之常情的寫法來突出人們此時此地的感情烈度。白居易的《賣炭翁》中有"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之語,"願"字的用法與此處"惜"字的用法正同。
笫三層八句,鏡頭轉向壹個貧婦人,她被捐稅弄得破了產,現時只能以拾麥穗為生,這是比前述闔家忙於收麥者更低壹個層次的人。妳看她的形象:左手抱著壹個孩子,臂彎裏掛著壹個破竹筐,右手在那裏撿人家落下的麥穗。這有多麽累,而收獲又是多麽少啊!但有什麽辦法呢?現在是收麥的時候,還有麥穗可撿,換個別的時候,就只有去沿街乞討了。而她們家在去年、前年,也是有地可種、有麥可收的人家呀,只是後來讓捐稅弄得走投無路,把家產,土地都折變了,至使今天落到了這個地步。秉:拿著。田家:這裏指壹個莊稼戶的產業。輸:交納。
第四層六句,寫詩人面對豐收下出現如此悲慘景象的自疚自愧。事:從事。歲晏:年底。
作品的題目叫《觀刈麥》,而畫面上實際出現的,除了刈麥者之外,卻還有壹個拾麥者,而且作者的關心也恰恰是更偏重在後者身上。他們二者目前的貧富苦樂程度是不同的,但是他們的命運卻有著緊密的聯系。今日淒涼可憐的拾麥穗者是昨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又安知今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明日不淪落成淒涼可憐的拾麥者呢?只要有繁重的捐稅在,勞動人民就永遠擺脫不了破產的命運。作者在這裏對當時害民的賦稅制度提出了尖銳批評,對勞動人民所蒙受的苦難寄寓了深切的同情。而且不是壹般的同情,是進而把自己擺進去,覺得自己和勞動人民的差別太大了,自己問心有愧。這時的白居易的詩歌確實反映了勞動人民的思想情緒,呼出了勞動人民的聲音。
這首詩寫作上的基本特點是不帶任何誇張地、如實地描寫現實生活場景。他選取了舉家忙碌和淒涼拾穗這兩個鏡頭,使之構成強烈對比。前者雖然苦、雖然累,但他們暫時還是有希望的,至於後者,則完全是斷梗浮萍,朝不保夕了。兩個鏡頭所表現的場面、氣氛、形象、心理都很好。
詩的最後是發議論,這是白居易許多諷諭詩的***同路數。這首詩的議論不是直接指向社會病根,而是表現為自疚自愧,這也是壹種對整個官僚貴族社會的隱約批評。白居易才是壹個三百石的小小縣尉呀,那些大官僚、大貴族們難道不應該有更大的自疚自愧嗎!賦稅是皇帝管的,白居易無法公開反對,他只能用這種結尾來達到諷諭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