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
淡淡地,幽光
浸洗著海上的森林。
森林中寥寂深深,
還滴著黃昏時分的新雨。//
雲母面就了般的白楊行道
坦坦地在我面前導引,
引我向沈默的海邊徐行。
壹陣陣的暗香和我親吻。//
我身上覺著輕寒,
妳偏那樣地雲衣重裹,
妳團鸞無缺的明月喲,
請借件縞素的衣裳給我。//
我眼中莫有睡眠,
妳偏那樣地霧帷深鎖。
妳淵默無聲的銀海喲,
請提起妳幽渺的波音和我。 大作家總是能寫出同樣成熟卻又風格不同的作品。這首詩,壹反郭沫若的雄渾、粗獷、絢麗的風格,而以清奇顯示自己的特色。幽光清淡,雲衣縞素,森林寥寂,暗香浮雲,海岸沈默,波音幽渺:大自然披著色彩素淡的外衣,似乎在寂然沈思。多麽令人陶醉的清幽秀美的情景啊!詩韻巧妙地采用輕倩的“ing”、“eng”與低沈的“uo”,和這情景完全和諧。在這個情景裏,詩人自己也完全陶醉了:白楊行道在他面前導引,浮動的暗香跟他親吻,他在和明月親切交談,他要銀海跟他唱和。在這裏,人和自然完全融為壹體了,詩的迷人之處正在於此。郭沫若五四時期的自然詩,就以這壹點顯示出它的獨特性,為我國古典詩歌和五四初期新詩所沒有的獨特性。
人和自然整合無間是泛神論思想的壹種表現。郭沫若的泛神論思想有眾多的來源,就在他所崇仰的詩人中,歌德、惠特曼、雪萊、泰戈爾都有泛神論思想。惠特曼詩歌中的泛神論思想常是這壹哲學的直接表達,難免枯燥。歌德、雪萊有很美麗的自然詩,他們筆下的自然常充滿活躍的生命,但詩人和自然卻處於並立的地位。只有泰戈爾才寫出眾多人和自然合壹的詩篇。因此,《霽月》的風格似乎更接近於泰戈爾。泰戈爾具有這樣的信念:“當我們感到,我們內在的生命之流與外在的萬有的生命是壹體之時,我們就可以發現,我們的壹切愉悅和痛苦,都貫穿在壹條長長的歡樂之線上……我的靈魂與今天這個美麗的秋晨,這個廣闊無際的燦爛光輝的關系,是壹種親密的戚誼;而所有這些色彩、氣息和音樂都不過是我們的秘密交流的外在表現。”(泰戈爾《孟加拉掠影》)《霽月》所表現的不和這思想十分類似嗎?郭沫若和清幽有月夜,不也有“壹種親密的戚誼”嗎?這清幽月夜所有的“色彩、氣息、音樂”,不也是它和詩人之“秘密交流的外在表現”嗎?《霽月》不就是在表達詩人的“內在生命”與“外在的萬有的生命是壹體之時”,讓人們體驗到其中的“歡樂”,並感受到健康積極的生活情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