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金代 漢族文士 創作心態 入仕 歸隱
金源女真立國之初,以武力得國,戰爭頻繁,世積亂離,前後與遼、宋等國進行了長期戰爭。這壹時期詩人如宇文虛中、蔡松年等為遼、宋入金的文士,均屬 “借才異代”。這些經歷了異代之苦和頻繁戰亂的文人們,對異族政權持有壹定的排拒傾向,在心態上具有較強的異己感和去國懷鄉情緒。與這樣的遭際和心態相適應,他們的創作主題多表現為出處之痛和鄉關之思。因此在這種思想影響下,漢族文士的詩作也多是抒發 “客情念還家,如瞽不忘視。到家問松菊,早作解官計”{1}(蔡松年《對新月獨酌》)的故國之思,沈浸在“南朝詞客北朝臣”(劉著《月夜泛舟》)亡國之思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隨著金中期大定、明昌承平時代的到來,成長於金源本土的漢族文士已從心理上逐漸淡化了金初“華夷之辨”的觀念,自身已被金源的安定所“俘虜”,開始逐步接受金源女真的異族統治,不在為臣服異族統治而心存嗟怨。於是,他們積極仕宦,開始關心金朝的社會民生,關註百姓疾苦,甚至開始為金朝的盛世高奏凱歌;而與此同時,金朝特定的時代氛圍並未真正完全意義上地向漢族文士敞開仕進的坦途,科宦浮沈,不平等的待遇,又激起了漢族文士壹直潛在心底的歸隱心聲,呼喚他們走向自然、寄托自己閑適淡然的情懷。誠然,這種徘徊矛盾的心理,都折射在他們的詩作中,浸透在他們心底流出的音節中。
壹、積極仕宦之旅
活躍於大定、明昌詩壇的漢族文士,被金王朝久違安定所感染,濡染了北方的民族豪情,承繼了海陵朝的昂揚自信精神,積極科舉,投身仕宦,留下許多反映“聖朝心態”{2}關系國運民生的詩篇。具體來看:
其壹,禮贊“金源盛世”{3}的聲音。大定、明昌時期的金代詩人,他們對待金朝的態度已較為明朗,不再有金初北宋舊臣仕金的復雜心理,更多的是為金源社會少有的治世太平所陶醉。這種內心的情感外化為詩人的聲音,便湧現了大量抒寫大定、明昌盛景的詩篇。如:
聖朝萬裏息烽煙,冀馬吳牛盡穩眠。蝸國弄兵貪裂地,蟻臣將命懇呼天。政須老手不生事,故遣吾髯更著鞭。想到鴨江文字飲,德星清對兩詩仙。——王寂《送田元長接伴高麗告奏使》
赫赫金源帝子家,暫分符竹奠京華。禮容登降歌麟趾,廟算縱橫制犬牙。黃合久聞虛鼎席,朱衣行引上堤沙。他年定數中書考,異姓汾陽不足誇。——王寂《上南京留守完顏公二首》之二
前壹首詩人向高麗使者誇耀金源社會的承平景象,進而以“聖朝”自詡;後壹首詩人是對金源女真貴族盛情的禮贊。同樣的,在《別高麗大使》二首其二中:“君侯此去應前席,為贊忠嘉事聖朝”,詩人也以“聖朝”人自居。這較金初的文士視金朝女真為“異邦”、“夷狄”已然有所改變,已經借詩筆袒露了他們接受金政權的心聲。
如果說王寂的“聖朝”描述還有些籠統模糊的話,那麽劉迎的“桑麻數百裏,煙火幾萬戶。長橋龍偃蹇,飛閣鳳騰翥。傳聞山西地,出入此其路。源源百貨積,井井三壤賦。葡萄秋倒架,芍藥春滿樹”(《上谷》)則具體描述了壹個城鎮富庶的景象。類似的詩篇尚有王 的《寓居南村》、蔡 的《 川道中》等,都是詩人借以抒發對大定、明昌時期社會清明、人民太平富足的歆慕。
其二,反映民生疾苦、關註邊地生活的聲音。這壹時期的詩人除了毫不吝惜筆墨地在高唱金源聖朝凱歌的同時,還冷峻地洞察到了這個社會底層人民的心聲,積極地熱衷金王朝的榮興,以期有補於時政。所以在詩人的筆下,世人聆聽到了聖朝背後的衰音,那裏有苛稅與災荒下求生的百姓,有戰爭陰霾下苦寒交迫的戍邊士兵。如世宗時期劉迎的《沙漫漫》:
沙漫漫,草班班,南山北山相對看。我行乃在山之間,行人仰不見飛鳥,樹木足知邊塞少。沙漫漫,草班班,我行欲趁西風還。仆夫汝莫愁衣單,我但著衣思汝寒。
這裏詩人由風沙迷漫而念及“仆夫”,末句“仆夫汝莫愁衣單,我但著衣思汝寒”,與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所傳達的思想是壹致的。從中可見劉迎對杜甫精神的繼承,對“金源盛世”背後百姓生活的冷峻關註。劉迎曾在《出八達嶺》壹詩中,言明自己的詩作意圖:“作詩無佳語,以代勞者歌。”即詩人已將反映民生疾苦視為自己的創作追求。稍後如黨懷英的“我看多田翁,租賦常逋懸。低頭負呵責,顏色慘可憐”(《雪中》之四),揭示了苛捐雜稅對生民的折磨。另如路鐸的《襄城道中》:
禾黍低風汝水長,遲遲驛騎困秋陽。病軀官事交相礙,夢雨行雲肯藉涼?盡說秋蟲不傷稼,卻愁苛政苦於蝗。詩成應被西山笑,已炙眉頭尚否臧。
這首詩更為深入地揭示了百姓遭受的“苛政苦於蝗”的災難。這和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苛政猛於虎”(《捕蛇者說》)應該是感同身受吧!然而,百姓所遭受的官府苛稅之苦,遠不如戰爭給他們帶來的苦難深重。如師拓的《遊同樂園》詩雲:“晴日明華構,繁陰蕩綠波。蓬丘滄海遠,春色上林多。流水時雖逝,遷鶯暖自歌。可憐歡樂極,鉦鼓散雲和”,展現了戰爭帶來的惡果。又“故園兵革外,殊覺路途長”(師拓《和王逸賓繁臺詩》),揭示了詩人對戰爭的沈重憂慮。郝 的《魏處士野故莊》展現了壹幅戰爭過後的蕭條場景:“郊原冷落霜風後,桑柘蕭條兵火余。試問當時卿與相,幾家尤有舊田廬。”還有周昂的《莫州道中》:
大陵河東古莫州,居人小屋如蝸牛。屋邊向外何所有,唯見白沙累累堆山丘。車行沙中如倒拽,風驚沙流失前轍。馬蹄半跛牛領穿,三步停鞭五步歇。雞聲人語無四鄰,晚風蕭蕭愁殺人。人有禱,沙應神。遼東老兵非使臣,何必埋卻雙行輪。
這是壹首七言古詩,詩人描寫了人跡罕至的古莫州,惟有白沙累累、戰馬嘶鳴、晚風蕭蕭,全然沒有生氣,征戰的老兵時刻與死神為伴,是殘忍可惡的戰爭才使得人們冒死邊地。詩中所傳達出的對戰爭的痛恨之情不言而喻。詩人身在邊關,切身體會著塞上風月的同時,也以其憂國憂民的情感關註著邊地的生活,書寫了邊地人民飽受戰亂之苦,丞待休養生息的詩作,如《邊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