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恍惚卻神奇,朦朧而深刻。多少年前,我壹次次斜倚在天井外院墻邊那棵生長得極慢的楸樹上,望著稀疏蕭瑟、在寒風裏顫抖不已的枝條遐思縷縷,滋生著離開這裏的念頭。不知是為了尋覓還是逃離,總之離開得越快越好,離開得越遠越好。
這壹夜,幾次躺下又爬了起來,將自己緊緊地裹在棉被裏,把凜冽的風擋在了窗外。對我來說,鄉村的寒夜,時常升騰起壹種莫名的感覺,悠悠地,像是十分遙遠,顯得神乎其神,卻又彌漫著壹股溫馨。我跪在土炕上,對著窗口認真地數著天上的星星。風幹燥,星星卻很溫柔。在我窗口的範圍裏,***有三十壹顆,其中有五顆比較亮,卻不太愛動;另有三顆,不是太亮,但閃爍頻率很強,讓我琢磨不定,也使我感到緊張,星閃的時候存在著,不閃的時候像是沒有了。我剛要躺下,突然發現,東南方向又有壹顆星進入了我的視野。這顆星像是在動,又看不出是否真的在動。這讓我好奇,我努力地和她對視著,生怕壹楞神,她便會從我的視野裏消逝。我又壹顆壹顆地數了起來,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躺在我身邊的爺爺依然打著呼嚕。他的呼嚕正像他的人,不緊不慢,悠揚平緩,偶然匯入村莊街道上的狗吠裏。起初,我很煩爺爺的呼嚕,好幾次,我用腳不耐煩地戳他幾下,他卻渾然不覺。大約戳得狠了,他打壹個響鼻,翻過身去,繼續呼嚕。有段時間,我從爺爺的炕上搬走了,我想擺脫他的呼嚕。然而,沒幾天,我又重新搬了回來,並且逐漸習慣了他的呼嚕,以至於後來沒有他的呼嚕聲,我反倒睡不著覺了。
猛不丁壹陣狗叫從幽幽的巷道傳來,我從夢中醒來,從被窩裏鉆出腦袋,嘴裏輕輕地嘟囔了壹句:“黑狗,看我明天怎麽收拾妳。”之前,家裏的黑狗曾因為亂叫吵了我的午休,被我踢過兩腳。壹連幾天,它見了我總是怯怯的。黃昏還好好的,這半夜裏無端地叫。也許覺得,夜裏若不叫幾聲,天亮了對不起奶奶端給它的那半搪瓷盆子早餐。
被狗叫攪擾了的夢境再也回不去了,我不自覺地向窗外窺探。剛剛想起昨夜那顆不約而至的星辰。猛然,隱約中像有什麽在飄。我向窗欞靠近壹些,仔細地向窗外看,下雪了。
下雪了!雪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不經意,像我走在上學路上,偶然遇到了剛剛批評過我的任課老師,讓我有點手足無措。
我用被子將自己團團裹起來,雙臂支撐在窗臺上,靜靜地體會深夜的雪。看不清雪花的樣子,模糊中,夢幻般的影子在飄舞。它們像是有組織般,按照統壹的姿勢,統壹的節奏,柔和裏蘊含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緩緩地執著地尋找著自己的歸宿。就這樣,我壹直伏在窗臺上默默地望著窗外,享受壹種靜謐,壹種運動中的安寧。有雪花像是探尋著什麽,試探著棲息於窗臺深灰色的磚面上,是想伴我的孤寂嗎?它自信地向我飄浮過來,幾乎要貼上窗欞了,卻陡然翻轉,向著窗下飛去,尚未來得及與我相識,便打幾個旋兒不見了。她們甚至留不下壹點兒我的遺憾,更不用說懷念。壹直有不同的雪花試圖駐足於此,盡管沒有隆起,甚至沒有覆蓋,留不下壹瓣雪花的痕跡。她們的到來壹定是因了壹層厚厚的夢,卻沒承想是以這種方式圓下去。
那個年代的冬季,雪,說來就來。特別是進了臘月,說不定哪天便大雪紛飛。晨曦初露的早晨,壹開門,風卷著雪花猛撲進來,令人禁不住打起寒噤:“好個冷天啊!”人們並沒有多少驚異,也不感到多麽欣喜。每逢下雪天,父親總是不太情願地從墻根兒摸起掃帚在天井裏打掃,壹邊掃壹邊下,母親就說:“妳是閑得難受還是咋地?等不下了再掃還不行?”父親便搶白她壹句:“下壹天不停咋辦?”雪天裏,爺爺的屋子裏不斷人,村上好些上了年紀的人過來喝茶聊天,壹坐就是壹天,有時連午飯都顧不得吃。爺爺時不時地向爐子中續著煤塊,煤塊投入爐膛,蓋上鐵壺,火苗便猛烈地向煙囪裏躥動,咕隆隆的響聲,將煙囪震得顫動起來。光吉爺爺和我爺爺為了闖關東時東家的兒子娶了誰家女子的問題爭得面紅耳赤,我擔心,光吉爺爺會壹腳踢翻爐子旁的茶幾,年輕時,他在東家家幹過這類事,多虧爺爺從中斡旋,才沒有被開除。相隔半裏路的鄰村照林大爺是爺爺最不喜歡的茶客,卻幾乎每個雪天裏都來,壹坐下便眉飛色舞地吹自己的“豐功偉績”,曾經踢過日本鬼子壹腳的那壹段故事,盡管爺爺和光吉爺爺都不相信,但照林大爺每次照吹不誤,而且講得繪聲繪色。
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雪天帶來的享受,疑惑是自然現象。沈浸在漫天飛舞的雪的天地間,那麽坦然,那麽隨意,那麽淡定,沒有誰去觀賞雪花優雅的姿勢,也沒有誰面對層層積雪而情不自禁。只有尚是少年的我們,會因雪而浮想聯翩,因雪而激動不已。那時,從我們的村莊到我們的初級中學是壹條崎嶇不平的土路,土路旁邊是壹條寬窄深淺不壹的河溝,雨季偶爾有水,大多時間是幹涸的!壹夜的風雪,壹個皚皚世界。我們壹群孩子斜背了書包,踏雪走在上學路上。首先路過的是曾經就讀過的北山小學。那壹排被雪覆蓋了的舊房子,像壹垛垛柴草,橫在天際下,讓我想起林沖風雪山神廟,便手舞足蹈起來。喜歡表現的學伍撿來壹根槐樹枝,學著耍槍,大家蹦蹦跳跳地舞紮著,很快跑到了與河溝毗鄰的土路上。忘乎所以間,我壹腳踏空,跌入路邊的河溝裏。我在河溝裏掙紮了壹番才發現,自己竟然毫發無損,只是灌了壹脖子雪,我有點失落,覺得自己的腳或者腿上受點傷才好,那樣才具有小說中跌入陷阱的悲壯。幾個同伴連拖加拽,把我拉了上來,我們繼續沿著雪路向學校走去。遠遠地望見了學校,院墻上“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的紅漆大字在雪的映襯下更加鮮亮,我們的腳步卻緩慢下來,到了字下,就得進校門了,壹進校門就是鳥兒進了籠子了。
我們最開心的是雪天趕上星期天,跟在打獵的大人身後向牛山奔去。村上的路大伯穿壹件陳舊的軍大衣,衣袖上明晃晃的,棉帽子的兩個帽耳壹高壹低耷拉著。有時,出門老遠了,路大娘從院子裏跟出來吼:“妳把帽耳子放下來系上扣,耳朵都凍出瘡來了。”路大伯像是賭氣般壹晃腦袋,抖動壹下帽耳,說:“熊娘們瞎嚷嚷。”他肩上扛壹桿長筒子土槍,那條雜花狗撒著歡兒跑來跑去。走壹段,路大伯先吼我們:“滾遠點兒,嘰嘰喳喳地把我的兔子嚇跑了。”我們便悄悄地跟在後面。野兔幾乎是牛山唯壹的獵物。路大伯能夠根據雪地上的爪痕,判斷野兔的大小、跑開去的時間。但他的槍法不太妙,好多次,我們七八個孩子跟了他壹上午,放了三四槍,竟連壹個野兔尾巴也打不到。路大伯順手撿壹塊土坷垃朝著自家的雜花狗擲去,喊:“妳瞎跑什麽?後邊去,小心我壹槍辦了妳。”我們跟著跟著逐漸沒了興致。面對漫天飛舞、越飄越猛的雪,孩子們向著山頂跑去。牛山頂部寬闊平坦,是壹大片莊稼地。我們感興趣的是山上的牛王殿和團圓廟。這時,殿和廟幾乎淹沒在大雪中。透過窗欞,黑乎乎的殿內,牛王陰沈著臉,像是瞪眼瞅我們,大家都不敢作聲,悄然離開。倒是團圓廟裏的散水娘娘,慈眉善目,笑態可掬。我們便席地而坐於廟前雪地裏,妳壹言我壹語,壹直坐到 *** 下雪化得潮濕起來,才壹躍而起。依然沒有盡興,便在廟前空地上玩起摔跤遊戲。我壹連被身材高大的剛子摔倒兩次,心裏郁憤,目不轉睛地望著牛王殿的窗欞發呆,壹陣風挾著雪飄過,我的眼前浮現出《林海雪原》裏雪橇沖飛的雄壯情景,壹種豪情陡然而生,大呼壹聲再與剛子較量壹局,竟然意外獲勝。
農歷的大年夜,歡聲笑語,禮花四濺,鞭炮轟鳴。五更以後,人們便進入了夢鄉。第二天壹大早按鄉村習俗互相串門拜年。
那年初壹,當人們懷著對新年的期望打開房門時,卻是壹楞。整個天地壹片白茫茫的。沒多少人知道,大年夜,等人們睡下後,竟然鋪天蓋地下了壹場罕見的大雪。走在街上的人們議論著:“昨天陽光燦爛的,誰承想,下半夜會來這麽壹場雪。”那口氣裏倒像有點不情願。
望望遠處的樹,再看看腳下的雪,明顯感覺雪花比較豐滿和穩重。地上的雪敦厚,富有彈性,給人壹種躺上去的欲望。
這樣壹場雪的確令人歡喜,“瑞雪兆豐年”。特別是這樣靜靜地來,沒有打擾,沒有張揚。
人們長吸壹口氣,仿佛已經嗅到了壹種久違的春的味道。
我突然有些猶豫,不忍心在光潔無瑕的雪地上,踩上自己的腳印,心中莫名地惆悵不安起來。
“該出門了!”父親在裏屋催促起來,“西溝底的張爺家別落下了。”那是明朝末年修建的松蘿觀,是方圓百裏唯壹的道觀。父親說的張爺傳說是張三豐的後人,專門負責看護管理道觀的俗家道人。我連應也沒有應,心想,落下別的地方也不會落下那裏的。我隨著兄弟們走向漸漸熱鬧的大街。在雪地裏緊壹步慢壹步地走著,腳下不斷傳來雪的 *** ,這絲毫沒有減輕大家拜年的興致。我停了下來,試探著擡起壹腳,然後狠狠地跺下去,雪地上發出嘎吱壹聲悶響。有壹段路,踩的人多了,路上光滑透亮,我靈機壹動,從遠處起跑,跑到光滑路時兩腿叉開猛地壹停,人壹下子滑出老遠。堂兄弟們見了,紛紛效仿。可堂兄助跑後壹停不僅沒有滑行,還差壹點摔倒。原來,他穿了媳婦手工納鞋底做的鞋,摩擦力大,遠遠比不上我早已磨平了的塑料底的鞋。堂兄非要過癮,脫下鞋子跟我換了穿。“快點兒跟上!多大了,小孩子似的沒正形。”二叔在前頭咕噥壹陣子不管用,重新回過頭來吵。我們緊趕幾步。“怪人”立徑撐了傘走過來。鄉下雪天裏沒人撐傘,可立徑是特例,他在鄉裏幹臨時工,在其他人都用鬥笠遮雨時,他就撐壹把舊傘,吸引人們的目光。誰想,大年初壹,天空已經沒幾個雪花飄舞,他竟然還是撐起了那把舊傘。不知為什麽,我心中有壹種天然的抗拒,唆使堂弟將雪捏成壹團,向他擲去,他回頭看看,抖動壹下舊傘向另壹條胡同走去。
我從壹家的門檻跨了出來,身後還有寒暄綿綿不斷。我輕輕地踩上壹片未被踐踏的雪,腳下,鞋踏在雪地上發出的“哢嚓”聲,像哭,又像反抗。我故意稍稍用力,渾厚裏流瀉出鏗鏘,纏綿中夾雜著爽脆。回望身後那串深淺不壹的腳印,不斷地有人重復踩上,然後,全部淹沒。
沒多大工夫,我對程序化的拜年逐漸失去興趣,不論走到誰家,總是那幾句話:“起得很早啊!”“吃了幾碗水餃啊?”“這孩子個子長得高哩。”“沒想到大年夜裏還下了這麽壹場大雪哩。”“是啊,還在下著呢。”“今年光景不錯呀!”“嗯,不錯不錯。”
興味索然間,前面走到壹戶特殊人家的門口。主人本是壹個生產隊長,因竭力反對在北山坡裏種小麥,力主栽紅薯,而與鄉上的頭兒爭吵起來,吵得不可開交,結果隊長被撤了。所以,壹下子由門庭若市變得門可羅雀。都這個時辰了,他家的院子裏還沒有腳印,顯然是還沒有人進去過。當然,也說明,這個隊長家到現在也還沒有人出來過。我的心突然壹揪。我加快了腳步,撲騰撲騰地向前闖去,地上的雪像是不滿,賭氣般地隨身而舞,這反倒給了我快活和激動,讓我感覺到自己體內蘊藏的飽滿的生命力。在以我二叔為首的隊伍尚在猶豫之間,我已經跨進了隊長家的天井,大家只好隨我而入。我們是第壹夥到這位原生產隊長家拜年的人。隊長其實早已起床,或者壹夜未眠。他其實很想有人來,即使我這楞頭青,也撞開了他臉上的冰。他分明知道我不吸煙,卻硬是哆嗦著雙手拿壹支“大前門”拼命往我的手裏塞。
像我,已屬半成年,平日裏,偶有壹些張狂經常為人不容。我不禁羨慕那些孩童。他們在雪地上可以任意而為,好奇地順著壹行小爪痕壹直尋下去,可以掙脫拜年的隊伍,穿過寒風中逍遙搖曳的小榆樹林,再繞過滑潤的梧桐樹幹,順藤摸瓜般尋到剝落了墻皮的墻壁下,先是陣陣驚叫,然後圍攏過去。原來,是壹個小土洞。洞裏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到,但孩子們認定裏面壹定有故事。幾個男孩子爭先恐後地解開腰帶,對著洞口撒起尿來,女孩子便扭頭退後,有幾個偷偷地回頭看壹眼,又急忙背過身去。在那個年代,壹個老鼠洞,頂個足球場,會讓那麽多孩子興致勃勃,會讓半條街沸騰起來。
我想到父親 ,想到父親這壹代,想到像根壹樣深埋於地下的祖父。他們是否也曾經在壹場場大雪裏放開了快樂。他們是否像我壹樣憧憬過杏花春雨、桃花流水,以及人間的萬千氣象。我只知道,無數的生命,與雪的生命融為壹體,閃閃發光,照耀著壹代代人以原始的力量抗爭向前。我被種在村莊,迎著凜冽的北風,想象著自己如何從茫茫天際牽引壹片偌大的雪花,探尋關於四季的秘密。
記得,初到濟南是在秋季。然而,我總是盼望冬天能夠快快到來。當壹個願望可以在等待中實現時,內心總是充滿幸福與緊張,又因期待而變得更加漫長。我日日想,夜夜盼,就這樣數著日子。終於有壹天,天陰得像要垮下來,據有經驗的老人說,這天壹定有雪。我急得無數次從宿舍走向操場看天,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回。壹直折騰到深夜,我夢寐以求的雪始終沒有落下來。第二天壹睜眼,我便迫不及待地拉開窗簾,頓時,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壹個幽雅恬靜的銀白世界撲入視野,真是“忽如壹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雪還在悄悄地飄灑,無論怎樣也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這種壯觀和美麗,只覺得快樂在那壹瞬間湧起,從胸口飛出,幸福隨著紛紛灑灑的雪花飄得滿校園都是。這樣的早晨,不自覺地來到英雄山,山下已經聚集了好多的人,有的在拍照,有的躬身捧起壹捧雪,放到鼻下深深地嗅著,還有的輕輕地搖晃壹下樹幹,並不躲開落下的雪。每壹個人都是那麽激動,那麽興致,卻沒有絲毫的喧囂。我的心底空曠而幽靜,濯洗得壹塵不染。世界原來這般美好,世界上的壹切都是這麽的美好。雪野裏,我像晶瑩剔透的童話世界裏的孩子般恣意奔跑,讓有雪的時光留下我的歡樂的影子。我故意幾次摔倒在地,讓純潔的精靈鉆入我的脖頸,浸入我的肌膚,化入我的思維,體味久違的感受。
之後,在濟南度過了無數的冬季,也經歷了無數下雪的日子,每壹次都有不同的感覺,每場雪也都有不同的情懷與感動,讓我心生溫暖。
不知不覺,仿佛好多年與雪未打照面了,而且,漸漸地對雪失去了熱情,失去了感覺,並逐漸地習慣了無雪的歲月。這天清晨,走在上班的路上,突然,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然而,我只是淡然地說了壹句“下雪了”,然後繼續向前走去。壹個夢囈般的聲音從身側飄了過來:“下就下吧,即便下米了又能怎樣呢?”是啊,即便是下米又能怎樣呢?生活還得繼續,煩惱依然存在。曾經的許多美好,已經成了記憶。日子的流逝,早已磨損了夢想的光環。實在的生活,也已取代了浪漫的熱烈。如今,當雪成為壹種期待,即使偶爾“雪花飄飄”,大約也只是漠然,心中淡去了漫天飛舞的氣場。
這時,兒時家鄉的那壹場場玉壹般潤、絮壹般輕、謎壹般奇的雪,卻更加清晰起來,有時會覆蓋我的整個世界。滾滾紅塵中,在我們的天涯裏,每壹個人都需要壹面旗幟,滋養自己的靈魂,支撐我們的信仰,膨脹我們的力量,染綠我們的季節,讓我們的人生飄揚壹種狀態和威儀。她或者是我們的親人,或者是我們的戀人,或者是我們的有緣人和有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