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
它橫豎不說壹句話,
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
它把頭沈重地垂下!
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淚只往心裏咽,
眼前飄來壹道鞭影,
它擡起頭望望前面。
壹、作者介紹
臧克家,1905年生於山東諸城。從小喜愛古典詩詞,18歲以前壹直生活在農村,對農民的悲慘處境有較多的了解。這段農村生活成為他以後創作的深厚基礎。1923年入濟南山東省立第壹師範學校開始寫詩。1926年秋參加北伐,大革命失敗後逃亡外地。1930年至1934年,入山東大學學習,在新詩創作上得到了聞壹多的鼓勵和幫助。1933年出版的第壹部詩集《烙印》,大多取材於農村生活,對農民的悲慘命運寄予了無限的同情,藝術上具有樸實、嚴謹、含蓄、凝煉的特色,受到茅盾,聞壹多等人到好評。茅盾曾斷言:“在目前青年詩人中,《烙印》的作者也許是最優秀中間的壹個了。”《老馬》即選自此詩集。抗戰前,詩人還有《罪惡的黑手》、《自己的寫照》等詩集。抗戰期間,出版了《從軍行》、《泥土的歌》等詩集。抗戰後又有政治諷刺十幾詩集《寶貝》、《生命的零度》、《冬天》等詩集。
二、作品分析
(壹)《老馬》的思想內涵
詩人曾說過:“我曾寫下《烙印》,《生活》,《希望》和《老馬》表現我的人生觀和生活態度”。詩人寫他所看到的生活:“這可不是混著好玩兒,這是生活,/壹萬支暗箭埋伏在妳的周邊,/伺候妳壹千回小心裏壹回的不檢點。”他又指著“希望”說:“妳老是發著美麗的大言,/從來不知道什麽叫紅臉。/人類追著妳的背影乞憐,/妳不曾給他們壹次圓滿。”在詩人看來,不但不可對生活空抱幻想,還必須處處的、時時,小心翼翼。於是,詩人覺得生命“像粒砂,風挾妳飛揚,/妳自己也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寫出了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悲苦境況。面對險惡的生活,詩人提出了“個人的堅忍主義”,即不灰心,不頹喪,要能咬緊牙關,忍受困苦的磨難。《老馬》就是對這樣的生活態度的註釋:當前的磨難就是妳的對手,運盡氣力去和它苦鬥。臧克家的特點就是他不同於新月派、現代派詩人以及中國詩歌會詩人的“堅忍主義”。他能嚴肅地面對現實生活中的險惡苦難,“從棘針尖上去認識人生”;他能帶著倔強的精神沈著而有鋒棱地去迎接磨難。在中國現當代詩人中,沒有任何壹位能像臧克家壹樣在精神上與中國農民息息相通,這是他的最寶貴之處。他始終眼光向下,註視著苦難中的中國大地和掙紮在死亡與饑餓線上的底層人民。不僅他的思想和農民的思想相通,而且他寫詩的態度也是農民式的,他是認真而執著地提倡“苦吟”,這在中國現當代詩壇上也是獨壹無二的。
詩作的第壹節出現在讀者面前的,是壹幅悲慘的畫面:壹匹衰老的瘦馬,已經筋疲力竭,不堪驅使了,但在主人的淫威下,他被迫馱上難以承受的重荷,默默忍受著,沒有發出任何怨言和抗議,即使“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也只是“把頭沈重的垂下”。這樣的描寫,形象地展示了老馬苦不堪言的悲慘處境,揭示了他堅忍的性格特質和渺茫的希望。詩人說:“縱不能有敏銳的眼指示著未來,也應當把眼前的慘狀反映在妳的詩裏,不然那真愧煞是壹個詩人了”。(臧克家《論新詩》)實際上詩人通過老馬的境遇寫自己所看到的人生,那背負超重的生活重壓,低頭忍耐的形象,就是“堅忍主義”的表現。
顯然,詩人受到了農民性格的感染,所創造的形象,是地地道道的農民。這就難怪有人將此詩看作壹首寫農民生活的詩。其實,這就局限了詩作的內涵,應該說,詩人表現的這種人生,這種生活態度,在我們這樣的國度裏是具有普遍意義的。詩人本著“不肯粉飾現實,也不肯逃避現實”的清醒的現實主義精神,對民族精神做作了壹種深刻的審視,從而使其詩作“沒有壹首不具有極頂真的生活意義”。(聞壹多《<烙印>序》)
(二)《老馬》的藝術特色
1、短小精粹,凝煉深邃
《老馬》壹詩只有八句,馬頭的壹俯壹仰,即鮮明地表現了壹種人生觀。體現了“深刻到家,深刻到淺顯的程度”的藝術境界。
2.認真推敲,平易樸實。
詩人認為,“把壹句詩寫得叫人人懂,懂了還覺得好,這難,把壹句詩雕得自己懂,這很容易。”所以他寫詩力求平易,樸實,然而又認真嚴謹,這追求藝術的錘煉,形成了自己凝重的詩風。因此,它被譽為新詩中的“苦吟派”。他說:“我力求謹嚴,苦心地推敲追求,希望把每個字放在最恰當的地方,螺絲釘似的把它扭得緊緊的”。(《<臧克家詩選>後記》)
老馬壹詩,極微為平易,流溢著樸素的質美,從而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和特色。象詩中“總得”、“橫豎”、“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有淚只往心裏在咽”,簡直就像農民傾訴自己的親身感受,分不出是農民的語言,還是詩人的語言了。
老馬壹詩,字字句句都經過認真的選擇提煉,因而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這與他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是分不開的。象詩題“老馬”是壹個久經生活折磨的形象,它給人壹種衰萎瘦枯的感受;再比如“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中的“扣”,可謂形象,傳神。不僅使人想得出馬背上的重壓,還是人看得出這中重壓的力度和慢慢壓下去的進度。假如換壹個別的字,就不會這樣自然、恰當、精妙了。
3.重視節奏,強調韻腳
臧克家反對詩歌創作形式上追求整齊,又反對完全散文化,它的詩在自然的基礎上講究節奏感,把詩的韻腳,看作“是感情的站口,節奏回歸的強有力的記號”。他的詩反映了格律詩走向自然的趨向。這在《老馬》詩中有很好的體現。《老馬》每段四句,壹、三句押韻,二、四句也押韻,極其工整,讀來朗朗上口,節奏感強。但詩句每行的字數並不相同,也沒有聞壹多詩歌那種每句皆相同的“字尺”,根據感情的變化不斷調整詩句的結構和字數,突破了聞壹多詩作拘泥於形式的板滯感,使格律詩走向自然。
在當今中國,關於詩歌的藝術特征和走向的爭論莫衷壹是,許多人甚至認為詩歌已走到絕境,臧克家的詩歌創作和理論主張應能給我們壹些啟示。他的詩論的核心就是必須完成時代賦予的歷史使命和詩人的時代責任感。他認為詩人要完成時代賦予的歷史使命,關鍵在於要有高尚完美的人格,另外,還要接觸現實,深入生活,投身時代的激流,掌握時代脈搏的跳動。只有充實的生活,才能創作出反映時代的詩篇。否則,躲在象牙塔裏,詠嘆個人小小的悲歡,其詩篇必然內容空洞無物。這樣,詩人遠離了時代,時代也就必然會拋棄詩人。臧克家的這些關於詩歌創作的論斷,值得今天每壹個詩人深思。
參考書目:
1.臧克家:《烙印》集
2.呂進:《臧克家――新詩文體建設方的重鎮》,《文學評論》,1995年第1期
3.李鈞:《新詩文體建設的奠基之作:論臧克家詩集<烙印>》,《理論學刊》2004年第4期
4.吳艷玲:《苦吟:從杜甫、吳嘉紀到臧克家:檢討中國詩歌發展的壹條道路》,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