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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故事之王績《未婚山中敘誌》——從壹則征婚廣告說起

地主家傻兒子想結婚了,不對,是傻地主想結婚了。媒婆拿到這首征婚詩的時候,感到很為難。說他傻呢,是因為十裏八鄉的街坊們都知道,這位王家少爺出去做了三次官,每次沒做多久就丟官回老家。三十幾歲人了,事業壹無所成,讀了那麽多年書什麽功名都沒有,天天就知道守著那十多傾地種麥黍,研究釀酒工藝。這樣的人,哪家小姐能看得上他?

這位王家少爺名喚王績。別看他現在壹副傻裏傻氣的樣子,年輕的時候可壹點都不傻。王績15歲時就才名滿天下,被隋朝名臣楊素稱贊為“神仙童子”。而且與其他少年天才不同,王績並沒有在如潮水般的贊譽中迷失自己,他認為自己還太小,學識修養還不夠,還需要靜下心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於是他謝絕了達官貴人的推薦,決然返鄉繼續讀書深造。

閉關了七年後,王績出山了,他不意外地被舉薦為孝廉,並在情理之中被朝廷招入京城為官。好男兒自在四方,他不願意在京城做壹個修補文章的秘書正字,他拒絕任命,要求到地方去體驗生活。於是,他被派到揚州六合,做了壹名小縣丞。

此時的揚州,絕對是壹個可以讓王績體驗生活的地方。因隋煬帝急建大運河,這裏的百姓不僅承擔著極重的苛捐雜稅,還要經久不息地服徭役修運河。作為地方官,王績的任務就是執行這些壓榨百姓的命令。他做不了,也不想做。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伴隨著失望、痛苦,他日夜酗酒,沈浸在醉人的酒香裏,不願意醒來。

日日嗜酒,怠於公務,王績很快就招致同僚和領導的不滿,被彈劾了。此時的大隋,早已不是開皇之治的大隋了,農民起義風起雲湧,群雄逐鹿,生靈塗炭。這樣的亂世,不需要我的治世之才了。王績留下縣丞任上所得的所有俸金,挑子壹撂,不幹了!

生逢亂世,能保全自己就不錯了。就這樣,王績在家鄉過起了隱居的日子,這壹過,就是二十年。這二十年的生活,是與戰火紛飛的外界完全隔離的桃花源般的生活。王績雙親早已過時,他便自己管理著自己的小莊園,命人種麥黍,全身心的投入到釀酒的研究中,閑暇之余,就與好友壹起登山悠遊,吟詩唱和,真是好不愜意。有詩為證:

此時,外世卻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隋亡唐立,風雲交匯間,壹個新的時代來臨了。為了顯示新王朝的英明神武和禮賢下士,壹個個隱居名士都被“請”至京城門下省待詔任命。王績也被迫離開家鄉,來到長安。待詔,顧名思義就是等待詔令。皇帝日理萬機,偶有詔令也不過還是些修補文章的工作,王績的日子過得很是無聊。他跟擔任唐高祖禁衛的弟弟王靜說,待詔的工作除了每天能喝到三升美酒比較吸引我之外,根本壹無是處。門下省領導江國公陳叔達聽說了,怕留不住王績,特批每天給王績的酒為壹鬥。從此之後,王績多了個雅名:“鬥酒先生”。

可是對於王績來說,壹鬥酒也是不夠的,壹年後,王績終於還是稱病棄官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就算要請病假也是要期限的,棄官沒幾個月,王績就又被叫進京。皇帝問他,這次不讓妳在門下省待詔那麽無聊了,妳自己選吧,想當個什麽官。王績想了壹想說,聽說太樂府的府史焦革擅長釀美酒,我就去給他當個副手吧。

有相同愛好的人,相處總是特別融洽愉快的。在太樂府的這幾年,王績隨著焦革喝到了很多美酒,也學到了很多釀酒知識。後來焦革去世,焦革的妻子按照丈夫的指示仍然給王績送酒。可沒過多久,焦革的妻子也去世了。沒有了美酒,這個地方也沒什麽好待的了。王績再壹次稱病棄官。這壹次,皇帝也無奈了,留不住就去吧。

這壹次,王績真正自由了。他終於可以回到他的山水世界,投入到他的釀酒事業中去了。第壹件事,王績將從歷朝歷代釀酒理論以及焦革那裏學到的釀酒知識系統地整理出來,融入自己釀酒心得,著就《酒經》壹書;第二件事,王績將近幾年來向各地制酒高手請教收集的名酒做法,經過實驗探索,寫成《酒譜》壹書;第三件事,王績在住所旁修了壹所杜康祠,還把焦革也供進祠中,以示紀念和尊重。可以說,棄官後的生活比當官時豐富多得多了。

隱居的生活,讓王績更加脫離了詩書禮樂的束縛,他的思想更加自由和解放,在大多數人的眼裏,也顯得越發的離經叛道。有人當面嘲笑他因酒棄官,他不以為然,說,“妳們聽說過風神飛廉兩匹馬的故事嗎?壹匹長得“龍骼鳳臆”,跑得又快,結果壹天到晚不得安歇,活活累死;另壹匹醜陋無比,“駝頸貉膝”,還愛尥蹶子,因此啥事沒有,“終年而肥”。如果讓妳選擇,願做哪匹馬呢?”

這時候有人說了,妳連個老婆都沒有,日子哪裏能過得自在舒坦呢?切!王績壹臉不屑,老婆,簡單事,只要我說要結婚,慕名而來的姑娘肯定都排隊排到長安去了。當下就把媒婆叫來,寫下壹首《未婚山中敘誌》的征婚詩。

“物外知何事,山中無所有。”第壹句介紹了他現在的物質生活條件。我壹直過著隱居的物外生活,住在山裏,壹無所有。看來小地主王績是認為他的小莊園並不算什麽財富,不過和達官貴人、土豪鄉紳比起來,這壹點地也確實算不了什麽。

風鳴靜夜琴,月照芳春酒。第二句介紹了他現在的精神生活狀態。我就喜歡和清風、靜夜、古琴相伴,如果能在朗月之下品嘗春天初釀的美酒就更美了。

直置百年內,誰論千載後。第三句表示了他的決心,如果妳能接受我的物質條件,還能走進我的精神生活,我願意愛妳,如果要給這個愛壹個期限,我希望是壹百年。就讓我們在這山中***結百年之好吧!

張奉聘賢妻,老萊藉嘉耦。第四句表示了他的期望。我希望我們結婚以後的生活狀態就像張奉與袁氏、老萊子夫婦壹樣,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生死相依。

孟光儻未嫁,梁鴻正須婦。這五句點明了他的訴求。如果妳能欣賞我的興趣愛好,與我有***同的生活理想,只要妳還沒有嫁人,妳就來吧。我要的就是妳這樣壹個人!

不愧是文藝青年,連征婚的時候都還在談理想的生活,什麽身高相貌壹概不論。坦白說,王績這首詩寫得坦誠又深情滿滿,文藝女青年看了都會想嫁給他。可是那時候哪裏有那麽多文藝女青年,多是閨閣小姐,看到第壹句“山中無所有”就直接pass了。於是,這個征婚廣告並沒有如王績的期望那樣引來慕名的能排到長安城的眾多女粉絲。

就在王績對征婚這件事基本不抱期望的時候,媒婆那裏又傳來了好消息。原來城西有位小姐,名叫文君。因為自小體弱,醫生要求要長期喝藥酒補身,喝到十多歲,病是好了,可酒癮卻戒不掉了,壹天不喝了幾鬥酒都不行,成天都是醉醺醺的壹身酒氣。也因為這樣,文君小姐年過二十,也無人肯上門求娶。

這不正是佳偶天成,不是壹家人不進壹家門嗎?王績壹下子對這位與他有著相同愛好的奇女子有了好感,而文君小姐也因為這首詩而喜歡上了王績的曠世脫俗、高潔瀟灑。王績沒想到這首隨意寫就的所謂征婚詩,竟然真的為他找來了佳偶良伴,他不僅感嘆,古有卓文君當壚賣酒,今有文君小姐與我***飲合歡之酒,真是幸甚是哉!

結了婚以後,王績的隱居生活更添了幸福美滿的元素。自覺酒量有五鬥的王績,在他老婆面前完全甘拜下風。有壹天,外出回來剛進院子,王績就看到小臉紅撲撲的老婆捧著酒瓶,斜靠在酒甕邊上,正在對瓶吹呢。老婆啊老婆,我們家有這麽多的酒,難怪妳會喝得這麽high啊。所謂“野妻臨甕倚,村豎捧瓶來.....田家多酒伴,誰怪玉山頹”。

老公看到老婆喝得爛醉,不僅不生氣,還寫詩記錄,為她開脫。老婆也不反感老公天天都是醉得惺忪,還經常跟他對喝,做好菜讓他下酒,沒事就勸他多喝點。這壹對酒鬼夫妻,也真真是把酒的灑脫豪放發揮得淋漓盡致了。所謂“老妻能勸酒,少子解彈琴”:

和對的人在壹起也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默契、合拍、壹見如故。王績在全唐詩中***有37首詩收錄,其中描寫妻子贊美妻子的就有十余首。這樣壹個離經叛道,追求思想自由解放的詩人,卻是壹個妥妥的暖男,妻控。這角色轉換間,更覺王績性格的飽滿和可近。當然這所有壹切的幸福美滿,都源自於這首《未婚山中敘誌》。和這首文藝範的詩壹比,頓時覺得當下某些熱衷於展示身材相貌、學識財富的征婚節目無趣極了。由此可見,人性實在倒退的厲害,要找壹個三觀正的征婚廣告竟然要回到唐朝。好吧,願妳我,都能重新做回壹個有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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