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曾任蜀州刺史、彭州刺史、刑部侍郎、淮南節度使,可是謂文武雙全。也有做過宰相的詩人,比如張九齡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中書令。
白居易杭州刺史、岑參嘉州刺史、柳宗元柳州刺史。雖不是封疆大吏,也算是地方最高行政長官。
最風光的當屬賀知章,他科考高中狀元,後曾任禮部侍郎、工部侍郎,致仕還鄉時有天子送行。
與他們相比,李杜的仕途就非常坎坷了。
李白雖受邀入宮,位居翰林,體驗過貴妃研墨、力士脫靴,最終仍然無緣官場。
杜甫客居長安十年,只做到了檢校工部員外郎,故被稱為“杜工部”。終不堪官場汙濁辭職而去,隱居到了成都的壹座草堂。
遍觀唐代大詩人,有些人平步青雲,有些人辭官歸隱。唯獨王維卻是壹個特例,他文采飛揚卻不被重用,憤於官場汙濁卻又舍仕途。
也只有王維,既沒有放浪不羈,也沒有隨波逐流,既有壹份體面的工作,又可以享受內心的寧靜。
王維仿佛是今日職場中人的頂流,那麽,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
王維是個很有才氣的人,17歲就寫出了《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這樣的教科書級別的名詩。
單單從文學性上來講,王維的詩作足以媲美李白。
比如,兩人都寫思念,李白寫道:
王維寫道:
兩人都寫送別,李白這樣寫道:
王維寫道:
雖然現在,李白的名氣遠比王維大,但他們的同時代人則認為,王維與王昌齡、儲光羲才是開元、天寶詩壇的代表人物。
即便到了後世,而且很多人私底下更喜歡文人味十足的王維。
王維的評價之所以更高,不僅因為他的詩,最關鍵是他的為人更符合大眾審美。
畢竟現實中我們面對著領導,誰敢“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面對受災受難的窮人,幾人能毀家紓難,“安的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何日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李白和杜甫也許只能作為文化的制高點,但是後世滾滾紅塵中的凡夫俗子,對李杜二人這般人物可以崇拜,可以仰視,可以獻上膝蓋,唯獨不敢當作交心的朋友。
所以我們給了他們詩仙詩聖的稱號,相比之下,王維的詩很少寫天下蒼生,也很少放浪形骸。讀王維的詩不會讓人肅然起敬,卻總覺得倍加親切,仿佛是壹位優雅的兄長,偶爾講講生活中的趣事。
比起李白、杜甫單純以詩人身份揚名,王維的才藝也更為全面,在古代文人所能精通的領域,他都玩出了新高度。他的書畫、音樂與禪理,幾乎跟他的詩壹樣出名。
壹般來說,才氣爆棚的人都有睥睨壹切的自信和自負,比如李白。但王維的性格遠遠配不上他的才氣。
他是壹個很喪的才子,壹生軟弱無力,謹小慎微,與世無爭,卻又不甘放棄,不敢對抗。
這種性格的養成,與他的家庭環境不無關系。
他是家中長子,童年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遺下幾個弟妹,很早就需要他擔起家族重擔。15歲,他帶著小壹歲的弟弟王縉到帝都闖蕩,憑借壹身才華,很快成為京城王公貴族的寵兒。
可惜時運不濟,碰巧遇到了唐玄宗的“嚴打”時期,唐玄宗為了鞏固皇權,削弱兄弟們的勢力,頒令“禁約諸王”,禁止王爺與群臣交結。
可是,王維出仕之前就是岐王、薛王等諸王的座上賓,剛好戳到唐玄宗的隱痛,於是此後都得不到這個皇帝的好感。
盡管在張九齡當宰相期間,王維得了個右拾遺的官職,很是振奮了壹段時間。但隨著“口蜜腹劍”的李林甫上臺,張九齡被貶,把他的這點光芒也撲滅了。
他是壹個心中有是非,但不敢公開對抗的人。張九齡被擠出朝廷,王維還給張寫詩,傾訴知遇之恩。
在李林甫把持朝政的十幾年間,王維仍做著他那可有可無的芝麻官。他並非沒有擢升的機會,李林甫的親信苑鹹曾言表示,如果王維有意投身林相,他可以幫忙操作。
但是,王維以壹種相當委婉的方式拒絕了。他在回贈苑鹹的詩裏說:“仙郎有意憐同舍,丞相無私斷掃門。”表面是稱頌李林甫大公無私,禁絕走後門,實質是表明他與李不是壹路人,不屑去趟渾水。 這件事,可以看出王維的底線。
然而,他既然不屑李林甫的所作所為,為什麽不幹脆辭官呢?
王維不是壹直向往田園生活嗎,為什麽不學陶淵明辭官歸隱呢?
其實王維在26歲時已萌生了歸隱心誌,如同如今的年輕人希望提前退休,卻又不敢裸辭壹樣,王維經過壹番衡量,最終還是否定了陶淵明的活法。
說到底,父親早逝,長子代父,他不忍推諉全家生計的重負。他在詩中說,“小妹日長成,兄弟未有娶。家貧祿既薄,儲蓄非有素”,所以“幾回欲奮飛,踟躕復相顧”,不敢拋開這個包袱,自己壹個人逍遙去隱居。
他還批評陶淵明,認為陶不為五鬥米折腰,是成全了自己的勇氣與尊嚴,卻把眷屬帶入了生活極度清苦的境地,實際上是壹種純粹為己、不負責任的自私行為。
因此,即便忍受著朝廷的茍且,很痛苦,王維也不敢效仿陶淵明的活法。
他身上的煙火氣太重了,盡管他有壹顆不死的歸隱的心,但他表現出來的,永遠是那麽接地氣,小心翼翼扮演好他的社會角色。
中年之後,他已無意仕途,純為了俸祿和家族責任而在官場待著。身在朝廷,心在田園,即半官半隱、亦官亦隱的生活。
除了眼前的茍且,王維開始尋找自己的詩和遠方。
這就是輞川別墅,壹處逃避現實、逃避網世的臨時處所。
王維的輞川別墅,位於陜西藍田縣城西南約5公裏處的輞川,遺跡只剩下壹株王維手植的銀杏樹。
在公余閑暇或休假期間,他回到輞川,沈溺於田園山水之中,寫“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寫“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塵世被過濾掉之後,他把靈魂釋放出來。
除了無可匹敵的才華,王維這樣的人在歷史上並不討好。
他沒有李白的敢愛敢恨,也沒有杜甫的憂國憂民。
但他卻為後世人提供了壹種溫潤平和的過日子模式。
壹個平凡人,既不想不計底線、混成人精,又不想憤世嫉俗、激濁揚清。
王維已經做出了這樣壹個榜樣,飯碗不能丟,詩和遠方也不能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