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壹生有三次大的變遷。
最初的老屋位於小河邊,那是祖輩留下的三間老式房子,建於解放前,雖然已經修繕了兩次,但考究的建築風格依稀可見,房屋的前檐墻、門、窗,全都是木質材料精雕細刻成祥雲狀、菱形、水波型的各種不同圖案,煞是好看。我們是和幾位伯嬸同住在壹個四合院裏。大門外有壹個很大的院子,院邊有壹排枝繁葉茂的垂柳,緊挨著垂柳的是壹排高大挺拔的白楊樹,沿院邊靠東的石階下去有壹條由東向西清澈的小河。
童年的記憶就是從這小河、這楊柳樹、這大院子、這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開始的。夏天的傍晚,我們坐在大門過道裏的涼席聽嬸嬸講故事,男孩子則赤著腳在碾過麥子的場院裏玩打仗遊戲。我們玩渴了就走下石階,蹲下來,雙手伸進水裏掬水喝,壹瞬間,壹絲涼爽甘甜輕輕的穿過舌尖,滲到牙縫,在掬第二掬水的`時候突然看到河裏有壹輪圓圓的月亮和壹排排垂柳,伸手去抓又沒見了……。老屋的冬夜溫暖而愜意,雖然窗外寒風呼呼的吹,但室內的土炕燒很熱,母親在煤油燈下壹針壹線的給我縫著禦寒的棉手套,我和弟弟們圍著小炕桌講著故事,這樣的夜晚壹天又壹天,壹年又壹年……
那水成了我記憶中最甘甜的水,那月成了我記憶中最明亮的月,那故事是我記憶中最動聽的故事,那楊柳樹成了我記憶中最美的樹,那熱炕頭是我記憶中最溫暖的地方,那煤油燈是記憶中最明亮的燈。那水、那月、那樹、那炕頭、那油燈成了我的夥伴,陪著著我們和老屋壹起長大。
在這個老屋、這個院落,永遠也沒有煩惱,這裏,成了我們快樂的源泉。但好景不長,我13歲那年,壹場歷時近兩個月的雨使河水暴漲,毫不留情的沖走了陪我長大的柳樹和楊樹,大院子也被沖掉,剩下離河邊只有4、5米的老屋。
已經不再安全的老屋,父親擔心再次漲水會被沖掉,次年在靠山近點的地方蓋起了壹座土木結構的新瓦房。老屋完成了它的第二次遷徙。
老屋變成了新屋,母親在房前屋後栽上了核桃樹、蘋果樹、杏樹、桑葚等果樹,院邊種上了芍藥、牡丹、玫瑰、菊花等各色花品。回家時要經過100多米的羊腸小道,道的兩旁長滿了各種小草,每當春天時,小道兩旁盛開的紫色馬蓮花和壹些不知名的小黃花爭相吐艷在微風中向每壹位過往行人輕輕含笑致意,遠遠就能看見掩映在綠樹中的屋舍,走近屋舍,迎面的花香撲鼻而來,院子被母親打理的幹幹凈凈,院子周圍各種花爭先恐後的綻放,都以最美的姿勢裝扮著這個寧靜的農家小院。每次放學回家,走在小道上遠遠就看見竈房上邊裊裊升起的青煙,母親在竈前忙碌的身影就浮現在眼前,想象力強烈的沖擊著我的味蕾,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腳步……,那屋、那青煙,永遠有我最溫暖的記憶,永遠是我心中的向往。
時光荏苒,我長大了,那個曾經的新房也變老了。每次踏上這盛開著馬蓮花的小道時,心,似乎就更急了,遠遠看見母親坐在門前繡花,父親則蹲在院邊西角的蘋果樹下看書,父親銀色的胡須和母親銀色的發絲與這花香四溢的院子構成了壹副寧靜而完美的畫面,我悄悄的站在院邊,不願打破這份美好,直到母親發現了我,院子的寧靜壹下子被打破,父親摘下老花鏡,放下手中的書,母親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噓寒問暖又開始了……
現在那個溫暖的情景只能成為記憶,父母離開我們好多年了,老屋已經變得很蒼老了,土墻在地震那年有了深深的裂縫,墻壁粉塵脫落,木制門窗鐫刻上了歲月的痕跡,斑駁陸離,正屋大門綻開壹條條深深淺淺的裂紋,好像老人額頭遍布的皺紋,屋頂的魚鱗瓦溝裏長滿了青苔,歲月已經讓老屋變得越發老了,它像壹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孤獨的坐落在山腳下,靜靜的守著這裏的壹山、壹水、壹草、壹木。
如今,歷經幾十年風雨的老屋馬上要面臨人生的第三次變遷,高速路的規劃線正好把老屋圈在了線內,老屋即將面臨人生最悲壯最偉大的犧牲,沒了老屋,我便沒了靈魂,我怎麽舍得拆除它呢,但我知道“拆除我壹家 ,幸福千萬家”的道理,面對填滿記憶和思念的老屋縱有萬般不舍,我也會支持它完成偉大的犧牲。
老屋是壹本記錄我們家庭成長盛衰的史書,它記錄了我們金色的童年,記錄了父母為了這個家辛勤忙碌的歲月,它填滿了父母的拳拳之愛、填滿了我們所有快樂艱與辛、填滿了我的思念,在今後的日子裏雖然沒了老屋,但老屋留下的溫暖、留下的快樂、留下的美麗將永遠靜靜躺在我記憶的長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