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愛國詩句 - 陶淵明在中國詩歌史上的貢獻

陶淵明在中國詩歌史上的貢獻

陶淵明,字元亮,或名潛,字淵明,世號靖節先生。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東晉著名詩人,辭賦家,散文家。淵明從小就 “猛誌逸四海”,對國家社會胸懷大誌,立下“澄清中原”的大誌。然而淵明年幼時,家境即已敗落,身處亂世,有誌不得伸,他只做過江州祭酒、鎮軍參軍、建威參軍、彭澤縣令等幾個不高的小官職,且時間皆不長。後來,靈魂不賣的陶淵明掛冠解印而歸回田園,寫下《歸去來辭》壹文以見其誌。“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饑凍雖切,違已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懷平生之誌,猶望壹稔,當斂裳宵逝。”陶淵明為官的結果,獲得的是苦痛與煩惱,因他“質性自然”的人事的束縛不適合他。抱負不得施展,又不肯與黑暗的世族社會同流合汙,便於四十壹歲那年棄官而去,從此開始他後半生的隱居生活。

陶淵明在詩歌、散文、辭賦諸多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但對後代影響最大的是詩歌。陶淵明詩歌現存120多首,有多種題材,其中最主要的是田園詩和詠懷詩。陶淵明的後半生長期活動在百裏之內的農村,接觸的多是田野村夫,議論的多是稻麥桑麻,過著平淡自然的貧士生活。長期的農村生活實踐為他的詩歌的創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這樣,將農村生活、田園風光作為重要的審美對象來描繪自然就成了陶淵明詩歌的主要主題。“自然”,不僅是陶淵明的人生旨趣,也是其詩歌的總體藝術特征。他作詩不存祈譽之心,生活中每有了感觸就訴諸筆墨,既不矯情也不矯飾。他說:“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五柳先生傳》)又說;“既醉之後,輒題數自娛,紙墨遂多。”(《飲酒序》)此可見他的創作態度。陶詩的節奏,舒緩而沈穩,給人以藹如之感。.陶詩多用內省式的話語,坦誠地記錄了他內心細微的波瀾,沒有奪人氣勢,沒有雄辯的力量,也沒有軒昂的氣象,卻如春雨壹樣慢慢地滲透到讀者的心中。他的詩不追求強烈的刺激,沒有濃重的色彩,沒有曲折的結構,純是自然流露,壹片神行。但因其人格清高超逸,生活體驗真切、深刻,所以只要原原本本地寫出來就有感染力。正如明人黃徹所說:“淵明所以不可及者,蓋無心於非譽、巧拙之間也。”①陶淵明詩歌的藝術特色,主要可以概括為:

壹、平淡中見警策,樸素中見綺麗。前人往往愛用“平淡樸素”概括陶詩的風格,這是不錯的,然而陶詩不僅僅是平淡,其好處是在平淡中見警策;陶詩不僅僅是樸素,陶詩的好處是樸素中見綺麗。陶詩所描寫的對象,往往是最平常的事物,如村舍、雞犬、豆苗、桑麻、窮巷、荊扉,而且壹切如實說來,沒有什麽奇特之處,我們很難在陶詩裏找到奇特的形象,誇張的手法和華麗的辭藻,甚至連形容詞都很少用,壹切平平淡淡,只是白描,樸樸素素。然而,如果僅僅是平淡,不會產生強烈的藝術魅力。陶詩的好處是在平淡的外表下,含蓄著熾熱的思想感情和濃郁的生活氣息。這正和陶淵明為人壹樣。因此陶詩讀來韻味雋永,越讀越覺得它美。

1. 清新的筆法。這與當時詩壇上流行的形象模糊、晦澀難解、淡而寡味的玄言詩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陶淵明刻畫田園山水,絕不追求華麗的的語言與表面的形似,而是隨意點染,清新自然,而有無盡的神韻。試著《勸農》詩中的壹節。

熙熙會音,猗猗原陸。卉木繁榮,和風清穆。

紛紛士女,趨時競逐。 桑婦宵興,農夫野宿。

在春天美麗的原野上,花木盛開,春各送暖,農夫農婦們為趕農時,紛紛下田,女的壹早就去采桑,農夫幹脆就夜宿在田野裏。這裏呈現出壹幅和平歡樂的農作圖,實際是把中國農村封閉式的,自給自足的特點加以美化的結果:農作本來很很辛苦,但在作者來看,卻是很美,壹片清新自然,這也反映出陶淵明淳樸自然的性情。《歸園田居》組詩的第壹首久享盛名,也有類似的特點: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少。誤入塵網中,壹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漁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樹,依依墟裏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

這首詩大約作於從彭澤令解職歸田的次年,淋漓盡致地抒發了陶淵明逃離樊籠、獲得自由、回到田園生活的愉悅心情。他終於從“塵網”中解脫,就像鳥歸山林、魚回深池壹樣快活地長噓了壹口氣。詩人不厭其詳地羅列景物,“地幾畝,屋幾間樹幾株,花幾種,遠村近煙何色,雞鳴狗吠何處,瑣屑詳數”②,形象有力地表現了詩人擺脫塵俗歸返自然的這壹特定環境中無比欣慰的心情。中間壹節寫景,“方宅”以下四句的清淡的筆墨,勾畫出自已居所的樸素美好;“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視線轉向遠處,使整個畫面顯出悠邈、虛淡、靜穆、平和的韻味。對這些景物的描寫,無不飽含著詩人對鄉村的親切依戀之情。,作者正是以此作為汙濁喧囂的官場——所謂“樊籠”——的對立面,表現自己的社會理想和人生觀念。結束“復得返自然”的“自然”,既是自然的環境,也指自然的生活。

2.細膩的描寫。陶淵明的田園詩植根於田園生活,他對田園生活的切身感受,融化在詩歌之中,最平常的壹草壹木,在他細膩描寫下,都顯示出無限的生機,構成壹幅幅美麗的鄉村圖畫。我們看他的詩:

悵恨獨策還,崎嶇歷榛曲。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

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歸園田居》之五)

詩中的意思是:扶著拐杖,從崎嶇彎曲的山間小路回來,先在山澗小溪中洗壹洗走得發燙的腳。然後斟滿壹壺酒,宰殺壹只雞,請來鄰居,痛飲幾杯。太陽下山了,就用火把照明,只恨夜太短。壹些平平常常的事物壹經詩人點化,便有了如此生活情趣,又如此的詩意盎然。這首詩展示了濃厚的生活情調,表現了陶淵明對田園美和田園生活的敏銳觀察力。他善於挑選富有詩意的題材,並通過細膩的描寫,給人以美的享受。“此詩言還,不特章法完整,直是壹幅畫圖,壹篇記序。”③

作為自然生活的壹部分,陶淵明的田園詩還寫到了不少的農業勞動;在他歸隱時期,自己也參加耕作。他的體力勞動在其經濟生活中究竟有多大的意義?大約是很有限。勞動,對壹士大夫知識分子來說是壹件很不容易的事,但詩人已認識到勞動在其是必要的,他對躬耕生活有了感情,並和農民之間有了經常性的交往: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

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來還。

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

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幹。(《庚戍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

自耕自食,是理想的社會生活方式和個人生活方式,盡管詩人實際上做不到這壹點——“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但他嘗試了,這就很了不起的。同時其詩中還寫到了體力勞動的艱苦和由此帶來心理上的安靜乃至安樂。

3. 質樸的的語言。陶淵明的詩歌能千古流傳,與他語言的質樸關系很大。陶淵明獨特的生活經歷,樸素的農村生活和平淡的田園景色,要求盡可能采用近似“田家語”的樸素的語言和白描手法,從而形成田園詩平淡自然的風格,達到“壹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元好問《論詩三十首》)的藝術效果。陶淵明的田園詩,農家生活氣息濃厚,又體現了“貧士”詩人自己的性格。試看他的《移居》第二首詩:

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農務各自歸,閑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

此理將不勝,無為忽去茲。衣食當須記,力耕不吾欺。

詩酒相和,歡聚言笑,經紀衣食,不忘力耕,平淡、枯燥的鄉間生活,在他筆下,卻如此富有詩意。他並沒有雕詞琢句,裁雲繡月,用的只是樸素的口語化句子,如實寫來,他的詩篇看來古樸無華,讀起來卻瑯瑯上口,又如“平疇交遠風,良苦亦懷新。雖未量歲功,即事多所欣。”用樸素精煉的語言,逼真地描繪了自然景物。吟讀此詩,仿佛眼前展現了壹片廣闊的田野,清風徐來,綠油油的莊稼碧波蕩漾,生意盎然。

又如《擬古》其三: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從橫舒。

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

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如何?

春天來了,燕子雙雙回到自己的草廬。壹年來自己的門庭日見荒蕪,但仍然堅持著貧窮的隱居生活。有些朋友並不理解自己的態度,壹再勸說出仕。可是燕子卻翩翩而來,絲毫也不嫌棄他們的舊巢以及這個貧士。似乎燕子在問詩人:我的心裏是堅定嗎?這首詩好像壹個美麗的童話,語言淺顯平淡、質樸自然卻有奇趣。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例如:“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讀山海經》之壹)“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平淡的十個字便寫出了雪的輕柔之美。

關於陶詩的這個特點,蘇軾概括為“質而實綺,臒而實腴”③十分精辟,陶詩的語言不是未經錘煉的,只是不露痕跡,顯得平淡自然。正如元好問所言:“壹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④例如:“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雜詩之三》)“藹藹堂前林,中廈貯清陰。”(《和郭主簿》之壹)“待”字、“擲”字、“貯”字,這三個動詞都是常見的,看似平淡卻十分精彩,不可更易。

二、情、景、理交融的藝術境界。詩歌創作中,情、景、理三者交融是至關重要的,而情又是最為重要的。離開情的景就是沒有了生氣,離開情的理更是“淡乎寡昧”的空理,景和理如果沒有濃厚的感情滲透,便失去了作品的生命力。陶詩在處理這壹關系時,達到了較高的藝術境界。

1.陶淵明並不是只有如前所述的以平淡自然為主要特征的作品,他也寫過些涉及現實政治,或直接表現內心的強烈情緒的詩篇。如《述酒》詩,雖然辭義隱晦,不易讀懂,但其內容關系到晉、宋更代的壹些政治大事,當無疑問。又如《贈羊長史》,對劉裕於義熙十三年北伐長安之役,顯得十分高興。“聖賢留余跡,事事在中都,豈忘遊心目,關河不可逾。九域甫已壹,逝將理舟輿。”體現了鮮明的民族感情。此外,《詠荊軻》和《讀山海經》中的幾篇,對歷史上和神話傳說中壹些雖然失敗而始終不屈的英雄形象,表示同情、仰慕和贊美,具有慷慨悲壯的風格,《詠荊軻》結束說:“惜哉劍術疏,奇動遂不成。其人雖已歿,千載有余情!”分明流露出詩人心中的激昂之情。又如《讀山海經》中的壹篇: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幹戚,猛誌故常在。

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徒設在昔心,良晨詎可待!

精衛微禽,而有填海之誌,刑天斷首,猶反抗不止,都表現出不為命運屈服的偉大精神。最後兩句,既是說精衛、刑天,也是說自己:雖有昔日的壯誌雄心,卻沒有償願的時機!這些詩的事實背景已無法加以確鑿的證明,但至少可以說明,陶淵明在隱居中仍然渴望強烈的、有所作為的人生。魯迅曾指出,陶詩不但有“靜穆”、“悠然”的壹面,也有“金剛怒目”的壹面,主要是指這些作品而言。⑤這首《讀山海經》是陶詩情景交融因景就情感情較為強烈的代表作。

2. 在陶詩中,飛禽走獸、花卉草木和山水都包含了強烈的思想感情。他作詩無意於模仿山水,也不在乎什麽似與不似,只是寫出他自己胸中的壹片天地。陶詩發乎事、源乎景、緣乎情,而以理統攝。在南山下張開翅膀的新苗,伴隨他鋤草歸來的月亮,依依升起的炊煙,不嫌他門庭荒蕪重返舊巢的春燕,在中夏貯滿清陰的堂前林,床上的清琴,壺中的濁酒,以及在他筆下常出現的青松、秋菊、孤雲,飛鳥,都已不是尋常的事物,它們既是客觀的又是體現詩人主觀感情與個性的,既是具象的又是理念的。

《擬挽歌辭》(之三)也是情景理三者渾融的佳作:

荒草何莽莽,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嶕峣。馬為仰天嗚,風為自蕭條。

幽室壹已閉,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

各自還其家。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

托體同山阿。

這首詩寫作者預想親友為自己送葬的情事,前兩句起興,“荒草”、“白楊”烘托出悲涼的氣氛,點明時間在秋天,九月乃晚秋,已經下霜,壹早起然後說人皆有壹死,誰也不能避免,而壹個人的死去對活著的人來說並無太大的影響,不必過於執著:死了就別說什麽了,不過是將形體托於山陵之中,回歸自然罷了。最後兩句以理語作結,統攝了全詩。死亡是人的壹大困惑,這個困惑被陶淵明壹詩勘破了。這首詩最大的特點是善於述景比興,襯托出蕭條氣氛,然而詩中又以曠達自慰,顯出陶淵明壹貫的通達的人生觀,也算是曲終奏雅了。

同類詩中較具代表性的還有《歸園田居》(之三):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這首詩記敘了躬耕南山種豆勞作的情事。“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這兩句是總括初始歸耕的情況,在南山下種豆,但因為疏於耕作,豆苗長勢並不好。這裏似含有作者的無奈,也屬自我調侃,說明作者的豁達。壹大早下地鋤草,月亮高升才歸家,但還是免不了“草盛豆苗稀”,越發證明疏於耕作。前四句是述事,也是用典。《漢書·楊惲傳》:“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壹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寶貴何時。”作者走在農田中踩出的小道上,因草木茂盛,夕露已下,沾濕了衣裳。這兩句寫得極形象,非親與躬耕者不能描繪。初始耕作,雖然辛苦,成績也不算好,但仍然切盼最終能親見有所收獲。這也非親與耕作者不能道出的。這首全屬寫實,展讀之下,壹位初始親歷農耕的隱者形象就活現在讀者眼前。宋代大詩人蘇東坡盛贊此詩曰:“覽淵明此詩,相與太皇。噫嘻!以夕露沾衣之故而所愧者多矣。”該詩明寫田園生活,寫體力勞動,實際都是在歌詠自己的人生理想;明之寫田園之景,實之都是在渲泄作者自身的情感,即對和平安寧、恬靜自然的田園生活的喜愛和對汙濁喧器、虛偽欺詐的上層社會的厭棄。

3.陶詩又善於寓情於理,把自己對人生、對現實的深刻認識形象化,把詩情與哲理、與景物緊密結合起來,因而給人以清新自然、毫不枯燥的感覺。來,寒氣襲人。這個時候,親舊就要送我往村外的墓地了。四周而望,全無人居,只見墳頭叢立,在荒涼空曠的墳地裏,馬到成功兒也覺得不自在,仰天而鳴,其聲劃破天空,於是感到風兒也極為蕭條了。靈柩下到墓室,壹經關閉墓門,千年之間,便不再能見到人間陽光了。這是多麽淒傷啊!但是,無論賢愚,都不能逃脫這壹劫。原先相送的人,不久已還原正常生活了,親戚或者餘有悲慟,壹般的人們早已歌於路途了,死算得什麽!

且看《飲酒》(之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離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真有意,欲辯已忘言。

前四句講了“心”與“地”也就是主觀精神與客觀環境之間的關系,只要“心遠”,不管在什麽地方都不會受塵俗喧器的幹擾。“采菊東離下,悠然見南山。”偶壹舉首,心與山悠然相會,自身仿佛與南山融為壹體了。那日夕的山氣,歸還的飛鳥,在自己心裏構成壹片美妙的風景,其中蘊藏著人生的真諦。盡管詩中明說“欲辯已忘言”,但如果聯系陶淵明的其它作品來考察,他在本詩中通過壹系列意象所隱約的暗示的人生真理還是可以探索的。南山的永恒、山氣的美好、飛鳥的自由,不正是體現了自然的偉大、圓滿與充實,尤其是自在自足中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意外,還有什麽可以追求呢?所以說,這首詩仍然是陶淵明的人生理想寄托,只是偏重有所不同。當然,詩中的這種人生觀說到底只是壹種詩意的、哲理的向往。因為人從根本上不可能擺脫在壹定的對象中實現自我的追求,也不可能擺脫現實利害的矛盾。但作為對人生和壹種哲學思考,它是有價值的;作為詩歌的理蘊,它更帶來獨特的效果。歸結起來,陶淵明的社會觀和人生觀都以“自然”為核心。他向往的社會是和平安寧、自耕自食,無競逐、無虛偽沒有相互壓迫和殘害的社會,他追求的人生是淳樸真誠、淡泊高遠、任運委化、無身外之求的人生;他所喜愛的生活環境,也是恬靜而充滿自然意趣的鄉村。由於這些追求,使他的大多數田園詩都能體現出心與境的瞬間感應,以及通過向無限的愉悅,是不可落於言筌的。正如《古學千金譜》所說:“籬有菊則采之,采過則已,吾心無菊。忽悠然見南山,日夕而見山氣之佳,以悅鳥性,與之往還。山花人鳥,偶然相對,壹片化機,天真自具。既無名象,不落言筌,其誰辨之。”《飲酒》(之五)這首詩,我們無法說是田園詩還是詠懷詩,因為詩中景、情、理水乳交融,互相滲透,互相襯托,無論妳從哪個角度去欣賞,都能領略到不同的奇趣,享受到無盡的美。

從詩歌淵源關系中說,陶淵明有繼承阮籍的壹面。這主要表現在其詩多抒發內心深處的情感,表現對人生的探索,使用哲學觀照的方式。另壹方面,陶詩也顯然受到玄言詩的重大影響。這不僅表現在他的詩中有許多玄學的語匯,其平淡的語言風格也同玄語詩壹致,而且,更重要的是表現在對人與自然之關系的理解上。在阮籍詩中,大量地以自然的永恒與人生的短暫相對照,人在自然面前受到強大的壓迫;而在東晉的玄言詩中,則轉變為人對自然的體悟和追求;到陶淵明,又更明確地提出歸化自然的觀念,人與自然統壹和諧的意識成為構成陶詩獨特意境的決定性因素。當然,陶詩重視通過藝術形象而不是抽象語言來表現哲理,這同玄詩的枯燥無味是根本不同的。陶淵明在詩歌發展史上重大貢獻,是他開創了新的審美領域和新的藝術境界。雖然壹般的玄言詩人都註意到從審察自然來體會哲理,並由此產生了山水詩的萌芽,但沒有人把光投向平凡無奇的鄉村。只是在陶淵明筆下,農村生活、田園風光才第壹次被當作重要的審美對象,由此為後人開辟了壹片情味獨特的天地。他把農業勞動視為自然生活方式,歌頌在勞動中包含美的意趣,這同樣是深刻的發現。對於陶淵明的藝術特點前人早有壹個定評,謂之樸素、自然、真淳。但這並不是民歌或受民歌影響的風格,而是詩人有意識有美學追求。從根本上說,這也是由陶淵明的“自然”哲學決定的。在他看來,人為的繁復的禮儀破壞了社會的自然性,矯飾的行為破壞了人性的自然性,那麽,詩歌在外現的形式上的過度追求,也必然破壞感情的自然性。所以,陶淵明絕少使用濃艷的色彩、誇張的語調,深奧的語匯、生辟的典故。他的詩也常用對仗句式,但多數是比較古樸的而不那麽精巧的,以至感覺上並不明顯。他的詩歌充滿感情,但真正表現得很強烈、顯得激蕩起伏的時候少,而是和冷靜的哲理思維結合在壹起,呈現為清明淡遠的意境。這壹種美學境界是前所未有而且很不容易達到的。進壹步說,陶詩語言的樸素,又並不是隨口而道,毫無加工,而是高度精煉,洗凈了壹切蕪雜粘滯的成分,才呈現出明凈的單純。陶淵明文學成就,特別是他的田園詩,千百年來壹直是人們研究的熱點。他的田園詩,有其賴以產生的社會文化背景,反映了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也反映了他的出仕與歸隱,希望與失望,痛苦與歡樂的思想矛盾。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生逢亂世、懷才不遇的封建知識分子復雜的思想感情,即使退隱以後,也並未忘情政治,心情並未真正平靜下來。他的詩文,平易樸實,清峻自然,淳厚有味,語言真切,樸素,簡潔,明確,通俗而精煉,深入淺出,在當時崇高雕琢,追求形式,駢儷盛行的時代,他異軍突起,獨樹壹幟,創作出大量質樸優美,生動活潑並富有情韻的作品,具有非常進步的意義。他的詩歌均飽含著濃郁的情感,又情景事理水乳交融,做到了情景、事理和諧統壹,開辟了古典詩歌的壹新境界。

註釋:①轉引自明·黃徹《溪詩語》卷五

②引自黃文煥《陶詩析義》

③引自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四

④引自蘇軾《與蘇轍書》

⑤引自元好問《論詩絕句》

⑥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六》言:“……被論客贊賞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潛先生,……還有‘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之類的‘金剛怒目’式,證明他並非整天整夜的飄飄然。”

參考文獻:

(1)《中國文學史》章培恒駱玉明主編,復旦大學出版社, 1997年4月第1次版

(2)《中國文學史》遊國恩,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

(3)《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朱東潤主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4)《中國文學發展史》劉大傑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5)《中國古代文學讀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4(合編)

(6)《中國古代文學史(壹)》羅宗強陳洪主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2000年版

(7)《陶淵明集》郭建平解評 山西古籍出版社 2004年9月第1次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