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創造了安靜悠閑的田園境界
田園詩是陶淵明的獨創,這是他在中國詩歌創作領域所開辟的壹個新園地。他因此有“田園詩人”之稱,是田園詩的開派者。陶淵明不像壹般隱士那樣遁入山林,與鳥獸為伍,而是“結廬在人境”,選擇了田園。他是“廬山底下壹位赤貧的農民”(梁啟超《陶淵明》),是壹位“半農半讀”(朱光潛《陶淵明》)的勞動者。在陶淵明筆下,田園裏的壹草壹木無不充滿靈性。他在這裏種豆、鋤草、灌園、獲稻、摘蔬、飲酒、出遊、交友、讀書、彈琴、賦詩,感到樂在其中。秋菊、孤松、榆柳、桃源、良苗、新葵、桑麻、飛鳥、遊魚、狗吠、雞鳴、南窗、荊扇、東籬、南山、平疇、遠村、墟煙,又讓他悠然自得。耕田與為官、田園與官場形成對立,在這對立中,陶淵明尋到了理想人生的座標,也尋到了抒寫人生的載體,獲得了精神的愉悅。這些平凡的農事村景壹經詩人點化,便進入了安靜悠閑的詩的境界,田園也不再是貧窮饑餓、勞累痛苦的所在,而是令人神往的樂園。當然,這境界的得來並不是輕而易舉的,它是詩人對社會、人生苦苦求思而又不乏理想成分的結晶。梁啟超說:“‘辛苦無此比,常有好容顏’這兩句話,可算得他老先生自畫‘行樂圖’……他的快樂不是從安逸得來,完全從勤勞得來。”又說:“淵明是'農村美'的化身,所以他寫農村生活,真是入妙。”(《陶淵明》)陶淵明之後,田園詩不斷發展,到唐代就形成了田園山水詩派。宋以後,描寫田園的詩人就更多了。
(二)、形成了平淡自然的藝術風格
平淡自然是陶淵明詩歌的基本風格。這壹藝術風格的形成主要是詩人所表現的靜穆平淡的田園風光和農村日常生活,以及他處於這種環境中恬靜自然的心情決定的。同時,又與詩人在表現這些內容時所運用的質樸無華的語言和不事雕飾的白描手法密切相關。詩人自稱:“嘗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五柳先生傳》)“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娛。”(《飲酒》序)這是他創作的態度與目的。寫詩既然是為了“自娛”而非娛人,就會寫自己喜愛的生活內容,就用不著雕飾,所以陶淵明寫詩與其做人壹樣“忘懷得失”。宋人嚴羽說:“淵明之詩,質而自然耳。”(《滄浪詩話》)“質而自然”,就是平淡自然。梁啟超也說陶淵明的“文藝只是‘自然’的體現”(《陶淵明》)。如“種豆南山下”,“今日天氣佳”,“日暮天無雲”,“春秋多佳日”,“采菊東籬下”,“草屋八九間”等,都是為人熟知的內容和明白如話的“田家語”(鐘嶸《詩品》),自然天成,給人以賞心悅目之感。從美學角度看,平淡自然也是壹種美,而且是壹種不易達到的美。明人許學夷講自己學陶的體會時說:“靖節詩甚不易學,不失之淺易,則傷於過巧。予少時初學靖節,終歲得百余篇,率淺易,無足采錄。今間壹為之,又不免類白、蘇矣。因遂絕筆,不復為也。”(《詩源辨體》)至於陶詩不易學的原因,唐順之說:“陶彭澤未嘗較聲律,雕句文,但信手寫出,便是宇宙間第壹等好詩。何則?其本色高也。”(《答茅鹿門知縣》)
(三)、平淡自然中的情趣與理趣
陶淵明詩歌重在寫心境,從眾人常經之事、常見之物中發掘不易體悟的人情事理。他寫田園、寫禾木,但這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他善於把自己的情感傾註在他描寫的景物上,做到“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國維《人間詞話》);同時,他寫自然景物不求形似,更不像謝靈運那樣重在客觀的描繪,只是著意於神貌的點染,寫出自己胸中的壹片天地。也正因為如此,陶淵明詩歌於平淡自然中充滿了情趣與理趣。如《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中“傾耳無希音,在目皓已潔”二句,從聲、色兩方面勾勒了雪落無聲、滿目皓潔的景象,詩人似乎是用心與自然交流。《歸園田居》其五中“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六句,寫詩人從山澗歸來,殺雞備酒,邀請鄰居壹起通宵宴飲,很有田家風味。《飲酒》其九中“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二句,寫詩人清晨聽到有人敲門,因急著開門,把上衣下裳都穿顛倒了,形神畢肖,心情可知。陶淵明是“心處閑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元人陳繹曾《詩譜》)。他以真情真意對待世間壹切。陶淵明對宇宙、歷史和人生有自己的認識,而這些認識又常常通過平凡的事物與通俗的語言表現出來,取得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這就使他的詩擁有了理趣。如:“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雜詩》其壹)“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同上)這些詩句,意味深長。蘇軾說陶詩“質而實綺,臒而實腴”(《與蘇轍書》),元好問也說陶詩“壹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論詩十三首》)。陶淵明是詩人,也是思想家,又是個很重視涵養的詩人與思想家。他以思想家的頭腦思考社會與人生、歷史與現實,以“平民詩人”(胡適《白話文學史》)的身份來作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