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具有其獨特的魅力,古希臘時代的劇作家,如索福克勒斯、埃斯庫羅斯都是以悲劇揚名希臘。壹部不朽的《俄底甫斯王》被後人研究了幾千年也不能窮盡其中的奧妙,哲學、心理學、宗教學、文學都從這部劇作中得到了啟發。莎士比亞的悲劇又是壹個不可逾越的高峰,他完全可以和古希臘多產的作家相媲美。這些作品就像甘泉壹樣不可幹涸,總能讓我們思考生命乃至宇宙的意義。
我認為悲劇應該具備以下四個元素,無論是哪出悲劇,或多或少都可以找到這四種基本的元素。第壹,理想和現實的沖突。第二,人性的缺點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悲劇。第三,對所謂命運的無可奈何。第四,悲劇人物理想人格的徹底破滅,通常以悲劇人物的死亡而告終。
《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最具感染力的悲劇之壹。讀過後覺得其中悲劇產生的主要根源就在於理想和現實的強烈沖突。
哈姆雷特王子是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在外求學多年,他堅信自己理想中的世界,人都應該是正直的、光明磊落的,回國後卻發現自己的至親卻與自己理想中的人格相去甚遠,父親去世不到兩個月母親就嫁給了叔父,而自己的叔父在得到王位並與自己的嫂子結婚後卻處之泰然。當哈姆雷特得知父親真正的死因,這種沖突變的更加強烈,可以想象哈姆雷特所在的大學校園是很純潔的地方,可是當他回到自己的國家他無可避免地卷入了壹場宮廷陰謀中,他必須為死去的父親復仇。如果是老道的政治家那他壹定會不露聲色地、有計劃地奪回自己的王位,當自己的仇人死後他才會長出壹口氣,並向天下昭示仇人的罪行,自己也絕對能被馬基亞維利當作經典案例來分析。哈姆雷特的做法卻不是這樣,因為他是壹個人文主義者,註定他的愛情甚至是復仇都是壹種理想化的,劇中沒有過多描寫他和莪菲利亞的愛情。哈姆雷特的悲劇就是壹個極端理想主義者跌入了壹個極端現實的世界,其實人類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哈姆雷特壹面贊頌著人類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壹面感嘆“要做到高貴,究竟該忍氣吞聲容受命運狂暴的矢石交攻,還是挺身反抗無邊的苦惱,掃他個幹凈。”有人認為哈姆雷特的性格過於軟弱,他的狀態似乎飄忽不定,其實可以理解,現實和理想沖突人總是會仿徨壹陣的。
《奧塞羅》中明顯的悲劇元素就是奧塞羅性格的缺陷,只要是人總會有些嫉妒心的。這出戲好像也擺脫了希臘悲劇的模式,人性的弱點成為悲劇的根源。這出戲中的悲劇並不是奧塞羅的性格作祟,也不能歸罪於那個蛇蠍心腸的惡汗亞果(我甚至有點喜歡這個敢於剖析自己心理的陰謀家),在戲劇的剛開始我們就能感受到奧塞羅和玳絲德摩娜的愛情註定是個悲劇。玳絲德摩娜並不了解奧塞羅,她喜歡奧塞羅的理由很簡單,她喜歡他講述那些頗具傳奇性的經歷,壹句話她只喜歡壹個浪漫的理想。當亞果的妻子告誡玳絲德摩娜當心奧塞羅的妒忌的時候,她卻說“我想他在出生地讓陽光把這種氣質(妒忌)都吸去了。”而奧塞羅有點明白自己的妻子為什麽喜歡自己,或者說他對自己妻子的愛本來就不放心,在這種情況下他對玳絲德摩娜又愛又恨又怕。最終,亞果只是起了壹個導火索的作用,將這種虛假的、毫無信任的、不牢固的愛情炸個粉碎,而真正具有爆炸力的火藥卻在奧塞羅和玳絲德摩娜的身上。由此看來這出悲劇倒有些主人公咎由自取的味道,可是誰又能真正改變自己的性格呢?
《裏亞王》的悲劇似乎在我們的生活中絕少見到,畢竟我們認為親情是最溫暖的也是最牢固的。可是我們要註意戲劇的背景壹個充滿謀求權力和財富的宮廷政治鬥爭,政治可以讓壹切變的骯臟,對觸手可及的權力和財富的謀求可以讓人變成魔鬼。西方有這樣壹個故事是討論人性的,有壹個善良的牧羊人,他絕對是壹個正直的人,可是有壹天他得到了壹枚戒指,戴上它之後可以隱身。於是這個牧羊人可以做壹些他以前不能做的事情,終於有壹天他進入了王宮,勾引了王後並密謀殺死了國王,從此他和以前的自己判若兩人,成了壹個十足的暴君。我們可以想象如果他沒有得到那枚充滿魔力的戒指,他壹定還是壹位善良的人。叔本華說過,人每時每刻都是有作惡的想法的,這其實是有壹定道理的,關鍵是人有時候沒有作惡的能力而已。裏亞王的悲劇的根源也許就在這裏。日本導演黑澤明的力作《亂》就是根據《裏亞王》改編的,故事的背景是日本的戰國時代,這讓我們感覺更加真實了,如果是太平盛世,毫無權力的尋常百姓中怎麽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呢?其實我們翻壹翻歷史就會發現這樣為權力而父子、兄弟相殘的事情簡直太多了。裏亞王的悲劇就在於人性的淪落,莎士比亞在這部作品中也時刻反思著人性的本質。《裏亞王》的結局是悲慘的,但是註意,我們只要稍稍改變壹下結局,那麽悲劇就能夠馬上變成喜劇。如果最後,裏亞王的小女兒考黛麗亞活著,裏亞王也沒有死,那麽這就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悲劇就能夠成為喜劇。法國劇作家莫裏哀的喜劇《偽君子》同樣也可以很簡單的轉變成悲劇。結局可以這樣設計,偽君子答爾丟夫很順利的霸占了奧爾恭的財產,他的女兒瑪麗亞娜也不得已嫁給答爾丟夫,瑪麗亞娜的情人瓦賴爾刺殺答爾丟夫未遂而入獄,奧爾恭的妻子郁郁而逝,奧爾恭淪為乞丐。
《麥克白斯》頗似古希臘悲劇,其中很強調命運對人嘲弄。麥克白斯原本功成名就,可是他卻相信三女巫的預言,最終預言壹壹應驗,但是麥克白斯也身敗名裂。這讓我想起索福克勒斯的《俄底甫斯王》以及埃斯庫羅斯的《阿伽門農王》,人的舉動都受到神的幹涉,當然其中也體現著主人公性格的缺陷。可是《俄底甫斯王》中幾乎沒有表現出俄底甫斯王的人格或者是性格帶來必然的毀滅,可以說俄底甫斯是壹個生性善良的人,當必然的命運來襲卻無力逃避。也許悲劇的悲就體現在人的無辜和無助上,悲劇的美表現為主人公的抗爭上,雖然看起來是徒勞的。
可以看到悲劇中必然會出現痛苦和死亡,人們喜歡悲劇正是由於每個人都是悲劇的主角,因為同悲劇壹樣,人的壹生也要以死亡作為結局而謝幕。但是悲劇並不是悲觀,我們的結局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短暫的悲劇中卻表達了壹種不妥協的永恒的精神。因此,明知理想遙不可及我們還是執著追求,明知人無完人但還是要不斷完善自我,明知命運無常可是壹點也不畏懼,死亡是生命的終結,但不是生命存在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