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 裴多菲
裴多菲?山陀爾(1823—1849),匈牙利著名詩人。出生於壹個貧困的屠戶家庭。曾做過演員,當過兵。1844年從故鄉來到首都布達佩斯,擔任報社編輯。1846年創辦文藝刊物《生活場景》。1848年參加民主革命的起義,為匈牙利從奧地利的統治下得到解放而英勇奮戰,次年7月在同俄奧聯軍的戰鬥中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裴多菲善於以詩歌來抨擊封建專制,歌頌為爭取自由而鬥爭的匈牙利人民,反映他們對幸福生活與愛情的努力追求,其創作突破了貴族文學的陳套,在匈牙利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詩作至今還有許多成為民歌流傳於匈牙利民間。主要作品有敘事長詩《農村的大錘》、《亞諾什勇士》、《使徒》、,政治抒情詩《反對國王》、《為了人民》、《民族之歌》,散文集《旅行記》,劇作《老虎與土狼》,長篇小說《絞吏之繩》等。
我願是急流,
山裏的小河,
在崎嶇的路上、
巖石上經過……
只要我的愛人
是壹條小魚,
在我的浪花中,
快樂地遊來遊去。
我願是荒林,
在河流的兩岸,
對壹陣陣的狂風,
勇敢地作戰……
只要我的愛人
是壹只小鳥,
在我的稠密的
樹枝間做窠,鳴叫。
我願是廢墟,
在峻峭的山巖上,
這靜默的毀滅,
並不使我懊喪……
只要我的愛人
是青青常春藤,
沿著我荒涼的額,
親密地攀援上升。
我願是草屋,
在深深的山谷底,
草屋的頂上
飽受風雨的打擊……
只要我的愛人
是可愛的火焰,
在我的爐子裏,
愉快地緩緩閃現。
我願是雲朵,
是灰色的破旗,
在廣漠的空中,
懶懶地飄來蕩去……
只要我的愛人
是珊瑚似的太陽,
傍著我蒼白的臉,
顯出鮮艷的輝煌。
(孫用譯)
提示
《我願是急流》作於1847年6月,在裴多菲這首名詩中,我們會感受到壹種悲涼而沈靜、寂寞而堅韌的愛的力量。詩人欣賞的是壹種高傲孤獨的愛,壹種蔑視流俗的愛,壹種價值在自身的愛。
作品以熱烈奔放的真摯情感抒發了對“我的愛人”的戀情。全詩***分五個自然段落,分別用五組意象來比喻和對應“我”和“我的愛人”的愛情關系:詩人願意是“急流”、“荒林”、“廢墟”、“草屋”、“雲朵”,愛人是“小魚”、“小鳥”、“常春藤”、“火焰”、“夕陽”。前者的意象給人以艱難嚴峻、荒涼索寞之感,這也是詩人人生之路的象征;後者則給人柔和、溫暖之感,是壹個依附者、依戀者的形象,但又突出了“我的愛人”的偉大精神力量。從中,我們看到了詩人希望愛情平等,並在為革命事業的奮鬥中相互支持,相互鼓勵的觀念。
這首詩除了意象的對比關系運用得當外,更重要的是全詩以激情表達所形成的內在氣韻貫穿始終。全詩五節,采用的都是“我願是急流……只要我的愛人是……”這種格式,反復吟唱,不僅結構完整,而且加強了感情表達的效果。(李建明)
芭蕉花
郭沫若
郭沫若,(1892—1978)現、當代詩人、劇作家、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原名開貞,筆名郭鼎堂、麥克昂等。四川樂山人。1921年出版的詩集《女神》,以強烈的革命精神,鮮明的時代色彩,浪漫主義的藝術風格,豪放的自由詩,開創了“壹代詩風”。同年夏,與成仿吾、郁達夫等發起組織創造社。1928年起,郭沫若流亡日本達10年,其間運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研究中國古代歷史和古文字學,著有《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甲骨文字研究》等著作,成績卓著,開辟了史學研究的新天地。 抗日戰爭爆發後,郭沫若別婦拋雛,只身潛回祖國,其間寫了《棠棣之花》、《屈原》等6部充分顯示浪漫主義特色的歷史劇,這是他創作的又壹重大成就。這些劇作借古喻今,緊密配合了現實的鬥爭。1944年,寫了《甲申三百年祭》,總結了李自成農民起義的歷史經驗和教訓。抗戰勝利後,在生命不斷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堅持反對獨裁和內戰,爭取民主和自由的鬥爭。 中華人民***和國成立後,郭沫若曾任政務院副總理、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科技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主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等職。著作結集為《沫若文集》17卷本(1957~1963),新編《郭沫若全集》分文學(20卷)、歷史、考古三編, 1982年起陸續出版發行。
這是我五六歲時的事情了。我現在想起了我的母親,突然記起了這段故事。
我的母親六十六年前是生在貴州省黃平州的。我的外祖父杜琢章公是當時黃平州的州官。到任不久,便遇到苗民起事,致使城池失守,外祖父手刃了四歲的四姨,在公堂上自盡了。外祖母和七歲的三姨跳進州署的池子裏殉了節,所用的男工女婢也大都殉難了。我們的母親那時才滿壹歲,劉奶媽把我們的母親背著已經跳進了池子,但又逃了出來。在途中遇著過兩次匪難,第壹次被劫去了金銀首飾,第二次被劫去了身上的衣服。忠義的劉奶媽在農人家裏討了些稻草來遮身,仍然背著母親逃難。逃到後來遇著赴援的官軍才得了解救。最初流到貴州省城,其次又流到雲南省城,倚人廬下,受了種種的虐待,但是忠義的劉奶媽始終是保護著我們的母親。直到母親滿了四歲,大舅赴黃平收屍,便道往雲南,才把母親和劉奶媽帶回了四川。
母親在幼年時分是遭受過這樣不幸的人。
母親在十五歲的時候到了我們家裏來,我們現存的兄弟姊妹***有八人,聽說還死了壹兄三姐。那時候我們的家道寒微,壹切炊洗灑掃要和妯娌分擔,母親又多子息,更受了不少的累贅。
白日裏家務奔忙,到晚來背著弟弟在菜油燈下洗尿布的光景,我在小時還親眼見過,我至今也還記得。
母親因為這樣過於勞苦的原故,身子是異常衰弱的,每年交秋的時候總要暈倒壹回,在舊時稱為“暈病”,但在現在想來,這怕是在產褥中,因為攝養不良的關系所生出的子宮病吧。
暈病發了的時候,母親倒睡在床上,終日只是呻吟嘔吐,飯不消說是不能吃的,有時候連茶也幾乎不能進口。像這樣要經過兩個禮拜的光景,又才漸漸回復起來,完全是害了壹場大病壹樣。
芭蕉花的故事是和這暈病關連著的。
在我們四川的鄉下,相傳這芭蕉花是治暈病的良藥。母親發了病時,我們便要四處托人去購買芭蕉花。但這芭蕉花是不容易購買的。因為芭蕉在我們四川很不容易開花,開了花時鄉裏人都視為祥瑞,不肯輕易摘賣。好容易買得了壹朵芭蕉花了,在我們小的時候,要管兩只肥雞的價錢呢。
芭蕉花買來了,但是花瓣是沒有用的,可用的只是瓣裏的蕉子。蕉子在已經形成了果實的時候也是沒有用的,中用的只是蕉子幾乎還是雌蕊的階段。壹朵花上實在是采不出許多的這樣的蕉子來。
這樣的蕉子是壹點也不好吃的,我們吃過香蕉的人,如以為吃那蕉子怕會和吃香蕉壹樣,那是大錯而特錯了。有壹回母親吃蕉子的時候,在床邊上挾過壹箸給我,簡直是澀得不能入口。
芭蕉花的故事便是和我母親的暈病關連著的。
我們四川人大約是外省人居多,在張獻忠剿了四川以後——四川人有句話說:“張獻忠剿四川,殺得雞犬不留”——在清初時期好像有過壹個很大的移民運動。外省籍的四川人各有各的會館,便是極小的鄉鎮也都是有的。
我們的祖宗原是福建的人,在汀州府的寧化縣,聽說還有我們的同族住在那裏。我們的祖宗正是在清初時分入了四川的,蔔居在峨眉山下壹個小小的村裏。我們福建人的會館是天後宮,供的是壹位女神叫做“天後聖母”。這天後宮在我們村裏也有壹座。
那是我五六歲時候的事了。我們的母親又發了暈病。我同我的二哥,他比我要大四歲,同到天後宮去。那天後宮離我們家裏不過半裏路光景,裏面有壹座散館,是福建人子弟讀書的地方。我們去的時候散館已經放了假,大概是中秋前後了。我們隔著窗看見散館園內的壹簇芭蕉,其中有壹株剛好開著壹朵大黃花,就像尖瓣的蓮花壹樣。我們是歡喜極了。那時候我們家裏正在找芭蕉花,但在四處都找不出。我們商量著便翻過窗去摘取那朵芭蕉花。窗子也不過三四尺高的光景,但我那時還不能翻過,是我二哥擎我過去的。我們兩人好容易把花苞摘了下來,二哥怕人看見,把來藏在衣袂下同路回去。回到家裏了,二哥叫我把花苞拿去獻給母親。我捧著跑到母親的床前,母親問我是從甚麽地方拿來的,我便直說是在天後宮掏來的。我母親聽了便大大地生氣,她立地叫我們跪在床前,只是連連嘆氣地說:“啊,娘生下了妳們這樣不爭氣的孩子,為娘的倒不如病死的好了!”我們都哭了,但我也下知為甚麽事情要哭。不壹會父親曉得了,他又把我們拉去跪在大堂上的祖宗面前打了我們壹陣。我挨掌心是這壹回才開始的,我至今也還記得。
我們壹面挨打,壹面傷心。但我不知道為甚麽該討我父親、母親的氣。母親病了要吃芭蕉花。在別處園子裏掏了壹朵回來,為甚麽就犯了這樣大的過錯呢?
芭蕉花沒有用,抱去奉還了天後聖母,大約是在聖母的神座前幹掉了吧?
這樣的壹段故事,我現在壹想到母親,無端地便湧上了心來。我現在離家已十二三年,值此新秋,又是風雨飄搖的深夜,天涯羈客不勝落寞的情懷,思念著母親,我壹陣陣鼻酸眼脹。
啊,母親,我慈愛的母親喲!妳兒子已經到了中年,在海外已自娶妻生子了。幼年時摘取芭蕉花的故事,為甚麽使我父親、母親那樣的傷心,我現在是早已知道了。但是,我正因為知道了,竟失掉了我摘取芭蕉花的自信和勇氣。這難道是進步嗎?
(選自郭沫若《學生時代?山中雜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3月)
提示
《芭蕉花》是郭沫若在壹九二四年八月二十日夜寫於福岡的童年往事:母親得了頭暈病,呻吟嘔吐,十分痛苦,需要芭蕉花入藥治療。當年才五六歲的郭沫若和二哥,爬進了私塾的園子偷摘了壹朵芭蕉花。郭沫若興奮地捧著芭蕉花趕到病床前獻給母親,母親問清了花的來歷後,非常生氣,立刻叫郭沫若和二哥跪在床前,呵斥他們為“不爭氣的孩子”,稱“為娘的倒不如病死了好”。父親對此還對他們動了家法,並責令他們將芭蕉花送還原處。面對母親的嘆氣,父親的訓斥,孩子“傷心”了,“我哭了,哥哥也哭了。”兩個人的哭含義不同,因為他們的年齡不同,對世事的閱歷也不壹樣。
壹朵普通的芭蕉花,壹對活潑天真的孩子,兩位嚴厲的父母,構成了壹個小故事,給人以深刻的啟迪。病中的母親盼花心切,但沒有忘記育子的重任,父親也能體察到孩子的孝心,但他堅守“勿以惡小而為之”的信條,第壹次責罰了心愛的孩子。他們把孩子的品德看得比治病還重要,比生命還可貴,他們對孩子的愛才是真愛,愛得有價值。1939年郭沫若的父親病逝,毛澤東撰挽聯:“先生為有道後身,衡門潛隱,克享遐齡,明德通玄趨往古;哲嗣乃文壇宗匠,戎幕奮飛,***驅日寇,豐功勒石勵來茲。”評價得恰如其分。
文章的立意還把對母親的思念與作者當時在日本的飄泊生涯聯系起來,發出感喟,母親的傷心,是兒子不自愛,但在父母的訓誡之後,卻連童年的無邪和勇敢也失去了,讓世間的風雨塵垢銷蝕了幼年時代的自信和勇氣。
《芭蕉花》語句平實,用詞講究,含義雋永,力透紙背。文章如千裏來龍,來去無蹤,看似散漫,實是絲絲入扣,前文寫戰亂、流亡、早婚、多子都是為芭蕉花故事張本,作者巧用過渡句,放收自如,有草灰蛇線之妙。(李建明)
出自謝錫齡、李建明主編的《大學語文新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