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古代文人胸襟廣博,情懷浩瀚。寄情於物,借物詠嘆,並不鮮見。古典音樂意象——琵琶,在古代詩歌中常為文人墨客引用。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古代文人賦予了“琵琶”豐富的情感,不同的歷史時期出現了不同的意象變遷,使其在詩歌史上獨領風騷,壹代又壹代古代文人的情愫蘊含其中。
通覽中國古典文獻,從詩經到樂府,從離騷到宋詞,中國古代文人墨客的情懷,總是和這樣幾個意象相伴而生:美酒、明月、靜夜、楊柳、和風、雨等。可以說,古代文人的胸襟廣博、無所不包,情懷壯闊,容納宇內。其中,作為樂器或古典音樂意象代表的“琵琶”在古代詩歌中也占有壹席之地。文人們又是賦予了它什麽樣的情感寄托,讓它在這眾多的抒情意象中也能獨領風騷呢?
琵琶原名“枇杷”。所謂“推手為枇,引手為杷”,由此得名。據記載,琵琶產生於秦朝,但是由於文獻不足,現在最有力的證據是東漢。傅玄《琵琶賦》中說:琵琶始於秦,而盛於漢。唐代段安節在《樂府雜錄》中考證:“琵琶,始自烏孫公主造,馬上彈之。”這條資料在《琵琶賦》中也有提及,“馬上彈之”四個字不僅立刻讓人仿佛感覺已經置身塞外胡地,文中烏孫公主就是指細君公主,她為了日後平復匈奴而遠嫁烏孫。盡管琵琶在中國以後的歷史長河中,在南方絲竹樂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不能否定它發源於中國西北地區,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它出生在馬背上,從出生以來就有著高原塞外的血統。我們今天就沿著歷史的河流,看看它流經的地方,探尋它曾給文人帶來的情懷。最早對琵琶寄予情愫始於漢代昭君出塞,在唐代意象的表意更加明確和典型,為後世留下了豐厚的遺產。
壹、秦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烏孫公主的思鄉、哀怨
西晉的石崇在《明君辭》中說:“昔公主嫁烏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細君公主是憂怨的,晚年也因憂怨致死。但由於後世文人附會,王昭君卻“繼承”了這種情感。(後世文人附會,下文提及將不再贅解。)因此後來就有了琵琶的《昭君出塞》曲、在《塞上曲》中有了‘昭君怨’這樣的名段。細君並非昭君,琵琶與離愁別怨聯系在壹起,始自細君,卻成於昭君,後世文獻也頻將琵琶和昭君出塞同時提,實際上對於昭君出塞這段的歷史真相,諸多文獻說法不壹。據載,昭君沒有如泣如訴,是自願出塞的。但無論如何,這段歷史被賦予了哀怨、悲淒的形象。因此,琵琶最早也成為這種形象的代表,後世大量詠琵琶的詩也大多借用此典故來借物抒情。梁代的徐勉在《詠琵琶》中說:“雖為遠道怨,翻成今日歡。含花已灼灼,類月復團團。”另外,也有用琵琶來描寫宮怨的,如北齊馮淑妃作《感琵琶弦》:“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日憐。欲知心斷絕,應看膝上弦。”這顯然是壹首描寫深宮幽怨的詩。古人把自己思鄉,以及對於國家動亂的情感寄托於琵琶憂怨傷感的曲調上。因此,在漢代,以及漢代之後三國、十六國、魏晉南北朝等那個中原充滿動亂的年代裏,琵琶對於古人來講就是思鄉、憂怨的象征。這為後來詩人們寫邊塞詩、羈旅詩和宮怨詩等奠定了基礎。同時,它也逐漸登上大雅之堂,成為文人墨客歌頌的重要題材。
二、隋唐時期——昭君的代名詞、豪邁奔放的邊塞情懷以及琵琶描寫集大成篇
到了隋唐時期,國家統壹,人心思定,人們對於琵琶的傷感之情酌情稍減,而把昭君的事跡和琵琶結合在壹起作為典故以借用,因此在詠史詩中也常見。唐太宗李世民為王昭君懷抱琵琶出塞的情節而動情也寫過《詠琵琶》 :半月無雙影,金花有四時。摧藏千裏態,掩抑幾重悲。促節縈紅袖,清香滿翠帷。駛彈風響急,緩曲馴聲遲。空余關隴恨,因此代相思。最後壹句正表達了作者借由琵琶所流露出的相思之情。
琵琶在唐代的發展迎來了第壹個高峰期,同時也有大量贊頌琵琶曲以及琵琶演奏者高超技藝的。唐代牛伇的《琵琶行》用大量華麗的辭藻誇張的表達了琵琶豐富的表現力。比較著名的有虞世南的《琵琶賦》通篇描寫了琵琶的歷史、形態、驚天動地的音樂形象、在當時音樂中的地位等,詩人心中的塞外之情等溢於言表,可謂給琵琶的發展畫上了濃墨重彩的壹筆。
回顧琵琶作為樂器發展的歷史,隋唐是重要的變化階段。在隋唐以前壹直流傳的是直項琵琶,唐代以後由於國力的增強,東西方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曲項琵琶這時從西域流入我國。因此,在當時也稱胡琵琶或胡琴。外來音樂越來越興盛,交流也越來越頻繁,這就形成了我國音樂史上有名的“燕樂”。琵琶為燕樂的主要樂器,因此,在當時也鼎盛壹時。
由於琵琶的誕生從未離開過我國西北地區,因此,“琵琶”成為邊塞詩重要的抒情意象之壹。盛唐的邊塞詩較多,風格豪放,內容不拘壹格。羌笛、琵琶、胡笳、蘆管、角、鼓等塞外樂器成為邊塞詩中繞不過的詞語,其中許多名句名段為後人傳唱。
李頎的《古從軍行》中“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頭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全詩記錄了戰士從軍之苦,充滿了對帝王黷武只為葡萄入漢家的不滿。開篇就寫了戰士們白晝勞頓,夜裏刁頭、琵琶聲聲憂怨,仿佛聽到了昭君公主哀婉的哭泣。景象甚是肅穆淒涼。這裏作者又引用了昭君出塞的典故來渲染哀歌塞外淒涼哀怨的景象。
盛唐時期,國泰民安,邊塞詩的風格除了鄉愁,也不乏灑脫與豪邁。盛唐邊塞軍旅生活、傳頌千載而不朽的“涼州”絕唱中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詩中豪放不羈的氣勢噴薄欲出,令人拍案叫絕。王翰借用了葡萄、美酒、夜、琵琶、馬這樣幾個意象,表現出將士在戰前豪飲,於戰馬之上還以琵琶助興,灑脫、奔放、視死如歸的氣魄顯露無疑。琵琶本就為馬上樂而作,與邊關的將士同甘***苦,幾經生死,也多了份無所畏懼的氣場。
琵琶在當時敘事文學中的地位也獨壹無二。我們在寫琵琶的集大成者——晚唐最重要的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可以品讀出琵琶在文學創作的特殊地位。詩人看到琵琶女的遭遇,感同身受。便留下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千古絕唱。詩的最後寫道:“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顯然,琵琶女的琴聲打動了詩人,。《琵琶行》中描寫琵琶演奏情形、左右手技法等的句子日後都成為經典,也成為贊頌琵琶演奏常用的句子。
由此可見,琵琶在大唐這個盛世繁榮的時代裏,在詩人眼中,無論在宮廷民間,還是邊疆外,詩人都寄予它切身的情懷。隨著燕樂的興起,琵琶成為壹種雅俗***賞的樂器。無論是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它都離不開古代文人的生活。因此,琵琶的發展記錄了壹個時代的變遷,它豐富的曲調聲聲演藝了壹代又壹代文人雅士的情懷。
三、宋、元時期——風塵、音樂與托物言誌
到了宋代,文人對琵琶的理解,更多的和風塵女子、美人聯系在壹起,琵琶從昭君、邊塞中走出,成為民間生活的談資和消遣。
柳永的《隔簾聽》中有:“……梳妝早,琵琶閑抱,愛品相思調。聲聲似把芳心告。隔簾聽。贏得斷腸多少。……”柳永是北宋婉約派詩人,他的詞多描寫歌妓生活,以及對青樓女子的眷戀。在這裏,他把相思的妓女與琵琶相連,意境悲惋感傷。
還有宋代著名的史學家、文學家歐陽修更是把琵琶當作美人來寫,他把美人與琵琶放在壹起,當做壹幅畫來欣賞。這便是《蕙香囊》。“身作琵琶,調全宮羽,佳人自然用意。寶檀槽[1]在雪胸前,倚香臍、橫枕瓊臂。組帶金鉤,背垂紅綬,纖指轉弦韻細。願伊只恁撥梁州[2],且多時、得在懷裏。”作者將自己的思念貫穿於美人彈奏的風姿中,將琵琶聲韻之美、佳人風韻之美與相思情意之美融為壹體。
白居易的《琵琶行》,後人多所引用,借以詠誌,琵琶因此常為郁郁不得誌時常出現的辭藻。元朝馬致遠的《南呂?四塊玉》中這樣寫道:“送客時,秋江冷。商女琵琶斷腸聲。可知道司馬和愁聽……”引用“司馬”來表達“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元朝周權的《次韻馮仲遠聽鄰舟孟監州琵琶》:“江州司馬真愁絕,潯陽夜醉黃蘆月。琵琶撥動兒女情,淚濕青衫寫淒切。……曲終壹笑兩茫然,江水冷冷滿襟雪。”再有,徐再思的《越調?天凈沙秋江夜泊》中有“斜陽萬點昏鴉。西風兩岸蘆花。船系潯陽酒家。多情司馬。青衫夢裏琵琶。”
元代時出現了壹批有名的琵琶演奏家,以李宮人、蕭觀音等為代表。元朝的文學家袁桷、王士熙、揭傒斯等都寫過贊美李宮人琴技的詩,他們寫的《李宮人琵琶引》、《李宮人琵琶九首》,都對她的琴技贊美不渝。
宋元時期,琵琶的曲目變得繁多起來,技巧也逐漸豐富,人們對於琵琶的賞析也多種多樣。壹些有名的士大夫本身就精通音律,善於琵琶演奏,甚至家裏還有善於琵琶演奏的樂師,如歐陽修、蘇軾等,上層士大夫的介入對推動琵琶演奏藝術的發展有莫大的功績,琵琶在古代文人心中的地位日趨鞏固了。
四、明清時期——意象象征的多元化和琵琶題畫詩的出現
到了明清,各種藝術逐漸融合,繪畫、曲藝音樂也逐漸發展成熟,有了當代音樂的雛形。出現了說唱音樂、彈詞音樂、江南絲竹、潮州音樂等,而地域的不同,人們的欣賞方式也不同。因此,琵琶在不同的場合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琵琶的身影也出現在許多題畫詩和琴譜中。清朝鄭由熙的《自題蓮漪填詞圖》中說“太平令怎不奏《郁輪袍》去撥檀槽,苦守著夜鶴孤標,便饒妳白雪詞高,怎敵他枝頭紅鬧。猛可的獨駕輕舠,恁風流自豪,愛蓮花把濂溪絕倒。”直接題在曲譜上的,如在《陳子敬琵琶譜》中就有《題十面埋伏》和《題霸王卸甲》。這說明,琵琶在這時有了自己的大套曲譜,形成了自己較成熟的體系,獨成壹派了。
縱看琵琶在中國古代文人筆下的所表達情懷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出,琵琶無不和知識分子的國家情懷、生活旨趣結合在壹起,在宏大的歷史演進中扮演了特殊的角色,成為恢弘歷史進程中悲情、婉約、美好、寧靜的意象代表之壹。理清古代文人筆下“琵琶”所指代的情懷,有助於更清晰的把握琵琶演奏發展史的脈絡和起伏。也必須看到,古代文人雅士的詩詞歌賦,實際上極大的推動了琵琶的普及推廣和演奏藝術的日臻成熟。最後,想用元代宋元的《琵琶》作為文章的結尾。
壹片相思木,聲含古塞秋。琵琶是誰制,長撥別離愁。——(元)宋元《琵琶》
短短的壹首絕句,道出多少情懷。琵琶的弦,獻給相思;琵琶的骨,獻給塞外;琵琶的淚,獻給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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