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什麽是“艷體詩”?
艷詩,或曰“艷體詩”,最初是用來指稱梁陳宮體詩的,如劉肅《大唐新語》記載:“梁簡文帝為太子,好作艷詩,境內化之,浸以成俗,謂之宮體。” 它在南朝時代曾經興盛壹時。其後,艷詩多用來指描寫女性和表現男女艷情的文人詩歌。晚唐時期再次出現了艷詩創作的高潮,這表現為艷詩作者眾多,作品數量大。當時的詩壇大家如李商隱、杜牧、溫庭筠、張祜等人染指其間。這些艷詩作品具有各自的風格傾向和個性特征。同時也往往具有明顯的消遣娛樂功能。是詩人在聽歌觀舞的娛樂環境中即興創作的。壹 這種消遣娛樂功能的表現之壹,便是詩歌與音樂的結合,是可以由歌妓配合樂曲來演唱的歌詞。白居易在詩中說:“十五年前似夢遊, 曾將詩句結風流。偶助笑歌嘲阿軟, 可知傳誦到通州。昔教紅袖佳人唱,今遣青衫司馬愁。”可見,是詩人在冶遊宴飲的過程中寫了壹首戲謔歌妓阿軟的艷詩,而這首艷詩在當時又由“紅袖佳人”阿軟來即席演唱,以助酒興。多年之後,這首詩傳到了通州。白居易回想起十五年前的舊遊生活,覺得恍如舊夢。“紅袖佳人唱”說明了詩歌的娛樂性質。李賀作的《花遊曲》艷詩也是用來即席演唱的,他在序中便說:“寒食諸王妓遊。賀入座,因采梁簡文詩調,賦花遊曲,與妓彈唱。”序中將作詩的目的說得很清楚。“諸王妓遊”是作詩的環境和場合,是冶遊娛樂的場所。“與妓彈唱”則是作詩的目的。我們不妨看壹下作品的內容: 春柳南陌態,冷花寒露恣。今朝醉城外,拂鏡濃掃眉。煙濕愁車重,紅油覆畫衣。舞裙香不暖,酒色上來遲。是典型的艷體詩。這種與樂曲配合來演唱的艷詩在中晚唐並不是個別的現象。唐末的黃滔在《答陳磻隱論詩書》中說:“鹹通、乾符之際,斯道隟明,鄭衛之聲鼎沸,號之曰‘今體才調歌詩’”可見當時艷體詩被傳唱的浩大聲勢。韓偓在《香奩集序》中也提到了他的詩歌在當時配樂傳唱的情況。他在《香奩集序》中明確說明“所著歌詩不啻千首,其間以綺麗得意者,亦數百篇,往往在士大夫口,或樂官配入聲律,粉墻椒壁,斜行小字,竊詠者不可勝紀。”所不同者是“樂官配入聲律”,與前面提到的即席以歌妓演唱有所不同。但既然是配樂演唱,那麽它的娛樂功能也是十分明顯的。其次,消遣娛樂性質還表現在詩歌中所體現出來的戲謔調侃的語氣。在酒宴歌席之上,面對鶯歌燕舞的紅粉佳人,壹向喜歡以詩才風流自詡的文人往往會興致頗高地寫詩詠嘆,以顯示詩才和文人風雅,而在這樣的場合作些嚴肅的所謂的“言誌”之作來抒發壯誌情懷顯然與眼前的笙歌奏樂、佳人起舞的情景不合,也有些大煞風景、不解風情的意味,而即景生情、描寫眼前妓人的宛轉的歌聲、曼妙的舞姿、嬌媚的神情、美艷的姿容等應該是情理中事。因而詩人們往往以豐富的想象將她們的才藝表現得形神畢肖、異彩紛呈、魅力無窮,描繪出壹個個容顏嬌美、感情豐富、歌舞精湛的歌妓形象,從而使其成為美的化身,成為壹種理想的寄托。以詩歌來贊美歌妓的才藝或者是出於內心的真誠,或者出於久已形成的文字上的慣例而具有誇張的成分,總之都會為宴席增添無限美妙的亮色,或許還會博得佳人的嫣然壹笑。同時,宴席之上,戲謔調侃也是必不可少的,它往往會為宴飲增添輕松熱鬧的氣氛,這種戲謔當然並無明顯的惡意,但也缺少深刻的理解和同情,它只是在壹種逢場作戲的場合說的調侃玩笑之言,嬉戲笑鬧的氣氛中博眾人壹笑而已,誰也不會當真。文人們常以“戲贈”、“嘲”某妓人為題來作詩,如白居易有《醉戲諸妓》、《諭妓》、《同諸客嘲雪中馬上妓》,李群玉有《同鄭相並歌妓小飲戲贈》、《戲贈魏十四》,馮袞有《戲酒妓》,吳融有《戲》等。艷詩的寫作點綴又往往使他們的狎妓冶遊生活更富浪漫色彩和風流情調,也更易在文人圈中被傳為佳話。所以,這些充滿戲謔意味的艷詩常常是與艷情本事***同流傳的,顯露出作者風流不羈的個性特征。據《本事詩》記載:“劉尚書禹錫罷和州,為主客郎中、集賢學士。李司空罷鎮在京,慕劉名,嘗邀至第中,厚設飲饌。酒酣,命妙妓歌以送之。劉於席上賦詩曰:‘ 鬌梳頭宮樣妝,春風壹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閑事,斷盡江南刺史腸。’李因以妓贈之。”劉禹錫的《夢揚州樂妓和詩》的序中則說:“禹錫於揚州杜鴻漸席上,見二樂妓侑觴,醉吟壹絕。後二年,之京,宿邸中,二妓和前詩,執板歌雲。”李商隱的集中也有壹些這類詩作,用艷情的暗示來與席上的文人好友相互調侃,既活躍了氣氛,又見文人風雅。此類詩中也有的寫得很有情調,風情婉轉,頗含情韻,如《贈歌妓》兩首其二: 白日相思可奈何,嚴城清夜斷經過。只知解道春來瘦,不道春來獨自多。詩中說,白天裏相思之情已難已忍受,無可奈何,清夜裏相思則嚴城夜禁,斷絕經過,更加不堪;後兩句說妳只知道我春來消瘦,卻不知道我春來經常是獨自壹人啊。全詩含戲謔自嘲口吻。這種調侃和戲謔多從妓女的身份上聯想,進行色情的暗示,多以巫山神女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傳說及其與楚襄王之間的故事暗示出性的內涵,或以卓文君夜奔相如的典故來作比喻,如:“好似文君還對酒,勝於神女不歸雲。夢中哪及覺時見?宋玉荊王應羨君。”(白居易《盧待禦小妓乞詩座上留贈》)“看看舞罷輕雲起,卻赴襄王夢裏期。”(張祜《觀楊瑗柘枝》)“長恐舞時殘拍盡,卻思雲雨更無因。”(張祜《李家柘枝》)“無因得薦陽臺夢,願拂餘香到緼袍。”(薛逢《夜宴觀妓》)“淡雲輕雨拂高唐,玉殿秋來夜正長。料得也應憐宋玉,壹生唯事楚襄王。”(李商隱《席上作》)“曾留宋玉舊衣裳,惹得巫山夢裏香。雲雨無情難管領,任他別嫁楚襄王。”(李群玉《贈人》)“從教水濺羅裙濕,還道朝來行雨歸。”(裴虔餘《柳枝詞詠篙水濺妓衣》)“伴雨聊過楚,歸雲定占秦。”(吳融《即席》)“何事遏雲翻不定,自緣蹤跡愛行雲。”(吳融《荊南席上聞歌者》)“風柳搖搖無定枝,陽臺雲雨夢中歸。”(韓熙載《書歌妓泥金帶》)這些詩中,都是以妓女的性事來調侃,甚至於形成了壹種程式化的傾向,凡是贈妓之作,便會自然地聯想到男女性愛,聯想到為楚襄王自薦枕席的巫山神女,在玩笑之中滿足了文人潛在的艷情心理。 再者,消遣娛樂性質還表現在酒席之上文人彼此間的艷詩唱酬、文字遊戲。由於文人的宴飲冶遊往往是壹種集體性的活動,所以,他們的贈妓詩不是壹個人的寂寞吟唱,往往可以助興和增添文采風流,而且壹作既出,常常有其他文人來酬和,借壹個題目頻頻吟詠,如李商隱有《和鄭愚贈汝陽王孫家箏妓二十韻》,顯然是對鄭愚贈妓詩的和作,李訥作有《命妓盛小叢歌餞崔侍禦還闕》,詩雲:“繡衣奔命去情多,南國佳人斂翠娥。曾向教坊聽國樂,為君重唱盛叢歌。”此詩有多首和作,崔元範作有《李尚書命妓歌餞有作奉酬》;楊知至作有《和李尚書命妓歌餞崔侍禦》;盧鄴作有《和李尚書命妓餞崔侍禦》;封彥卿作有《和李尚書命妓餞崔侍禦》,關於這些唱和的艷詩,李訥在《紀崔侍禦遺事》中作了記載: 李尚書夜登越城樓,聞歌曰:“雁門山上雁初飛”,其聲激切。召至,曰:“去籍之妓盛小叢也。”“汝歌何善乎?”曰:“小叢是黎園供奉南不嫌女甥也;所唱之音,乃不嫌之授也。今老且廢矣。”時察院崔侍禦自府幕而拜,李公連夕餞崔君於鏡湖之光候亭,屢命小叢歌餞。在座各為賦壹絕句贈送之。文人經常在壹起宴遊聚飲,狎妓生活更加公開化與合理化,某個文人與妓女之間的風流韻事也就往往被其他文人所熟知,所以以此為題材相互作詩取笑便也就不足為奇了。段成式有《嘲飛卿七首》,嘲戲溫庭筠的狎妓生活,另有《柔卿解籍戲呈飛卿三首》,段成式還有《戲高侍禦三首》。宴席之上,文人間拿這些風流韻事相互調侃取笑則更是常事,因為其中未必有多少真情的成分,所以這種調笑往往無傷大雅,也不會傷及被戲謔者的感情,雙方都會把這視為壹種可以接受的玩笑,如白居易有《代諸妓贈送周判官》,楊汝士有《賀筵占贈營妓》,李賀有詩《謝秀才有妾縞練,改從於人。秀才引留之不得。後生感憶。座人制詩嘲誚。賀復繼四首》,這四首詩都是想象性地描寫其妾別後的相思心理,均為艷體之作,“座人制詩嘲誚”說明當時宴席之間對這壹風流艷事進行戲謔的遠不止李賀壹人。隨著放誕士風的增濃,文人間這種以艷詩相互唱和的現象更多,李群玉有《同鄭相並歌妓小飲戲贈》,還有《戲贈魏十四》:“蘭浦秋來煙雨深,幾多情思在琴心。知君調得東家子,早晚和鳴入錦衾。”是嘲謔魏十四與某妓之間的艷情;李商隱有《飲席戲贈同舍》、《飲席代官妓贈兩從事》,都是借某文人與歌妓的艷情來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