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妳來了!瀟灑的身影穿破黎明的雲霓,輕盈壹天碎玉;
飄飄飛飛,妳來了!晶瑩的羽衣帶著晨間的冷香,翩躚壹路舞步;
溫溫柔柔,妳來了!流波的青眼摩挲新歲的發髻,吻落壹地珍珠。
靜靜悄悄,妳來了!芬芳的氣息撩撥盼雨的幽夢,烙下壹抹唇痕。
盼妳!在大風吹過平原的日子。那時節,我望雲的眼睛幹澀得沒有壹絲濕潤的秋波,那淚珠都凍成了僵硬的冰淩;看大風吹過窗前的枯枝,心就皴裂出壹道道深深淺淺的皺褶,焦渴地吟著盼雨的情懷,多麽期待冬陽散開的光束,忽然會神奇地化出萬縷雪幕,洗去漫野的塵埃,還這個世界幾許淡煙疏靄,幾許碧水清幽,幾許銀山上蘇。幾許青覆雲幢,給這北國的古城壹份深情的饋贈。是不是上蒼註定這世間的最美和最愛都要經歷“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姍姍遲步呢?自打立冬前幾日幾聲雷鳴響過城市的上空,那雲、那雨、那雪就渭橋驚鴻般地大隱小隱得了無蹤影。難道妳瓊玉素服的風姿真地要“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了麽?難道妳真地孤傲得“不與梨花同夢”了麽?難道妳真地厭倦了北方的蒼嶺莽原而鐘情於於南國的“溪風漾流月”了麽?可今天早上,當我臨窗而立,感覺雪就在眼前飄飛的那種愜意,那種適心,那種舒情時,還是掩不住千般久違的欣喜。畢竟妳還是來了,雖然晚了些,可還是壹路柔情脈脈地來了。於是,胸臆間立時膨滿了“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的喜悅,仿佛耳邊“悉悉索索”地傳來青苗吮吸乳汁的貪婪,仿佛高原在裊裊的晨光中被這雪裝點出“翠袖依風”的綽約。壹時節,為菜蔬“如桂”,柴米如珠,物價飛漲纏繞的煩惱,頓然遠去,倒對“雪”潤澤來春日月,多幾分豐盈,而讓棚屋陋巷不再惆悵有了壹種殷殷的期待。來不及對鏡剔“霜須”,來不及當窗裏理“蘆花”,我對妻說:“看雪去”,看雪!看這舞鞋踩過深冬節奏的美人“飄飄兮若流風”的風韻,看這“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的“花容婀娜”,感受“萬頃風濤不記蘇”之際上蒼賜予的佳期。
愛妳!愛“色散裝粉臺,花飄綺席衣”的風流。風在將雪帶到這座北國城市的夢鄉中,影息身隱,悄悄退到蒼茫秦嶺的山坳裏與雲靄情話去了。如今,沒有凜冽纏身,沒有寒徹周天,只有雪花靜靜地在滄溟間,在街巷間踱著悠閑而又曼妙的步子。落在肩頭的,是溫潤如玉的'酥軟;灑向臉頰的,是素指輕撫的綿柔。白了歲寒猶綠的冬青,白了殘葉垂絳的柳枝,白了漫長而又蜿蜒的渭堤。憑欄遠眺,那真是“濤江煙渚,壹時無”的浩渺。前幾日,有友人自京華飄然而至,接她的車子緩緩走過渭橋時,那湖水還是清波蕩漾,漣漪渙渙,野鴨嬉戲,青鰷群遊的。然而,昨夜風過湖面,鑿出壹面天鏡,落了壹層厚厚的積雪。昔日群鳥翔集的湖心島,島上“環島繞徑”的霧靄,此時被雪色的線條勾勒出“光搖銀海眼生花”的仙幻。飄渺壹片混沌,只有鳥兒,似乎忘記了寒冷,“嘰嘰喳喳”地唱酬壹湖悠然自得。不!讓我感動的是人,是走在雪幕中的人。雪花白了旅人的眉梢肩頭。也許是因為幹旱得太久,也許是久別之後的繾綣,沒有誰忍心拂去壹肩的雪絨,而壹任這上蒼凝結的晶體消融了壹層,又落上壹層。哦!那絲竹盈耳的湖畔廣場上,壹抹翠綠,宛若雪中垂柳,因風起舞;那銀裝素裹的背景下,壹叢嫣紅,恰似隆冬壹團烈火,溶雪化冰。是壹對情侶攜手***作婆娑舞,獨向寒梅比年華麽?是青鳳火凰比翼飛,曾將飛雪做玉臺麽?及至近前,看到從風帽處露出的白發時,看那額頭不辨眉霜與雪花的溝壑,我的心被激蕩,我的情被燃燒。那是壹首詩,壹曲吟唱生命的蕩氣回腸的詠頌,壹篇用形體寫在雪地上的先秦散文,壹種“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空靈,沈雄而又恒久地漫過歲月的廊腰縵回。江山如此多嬌,都是因為在天地間站著“欲與天公試比高”的人哦!
那江南踏雪尋梅的橋上足痕!
那北國指點江山的原馳蠟象!
那紙上躑躅徘徊的梅雪爭春!
那雲橫秦嶺家何在的藍關駐馬!
千古英雄,為雪而泣,為雪而歌,為雪慷慨賦詩,為雪怒發沖冠,都因為雪綴結了靈魂的素練。
雪花柔柔飄,飄著我的茫茫思緒。幾多惆悵,幾多孤寂,幾多慰藉,雜然無序而又糾結不清地在心底飄飄蕩蕩。思!曾經是多麽高貴的字眼,它那麽星光燦爛地照耀了這個星球的洪荒歲月,而讓我們這些站起來的精靈用石頭與火最終把這個星球上與自己曾經風雨同舟的眾多“異類”,切割成文明和野蠻、主宰和奴役兩個板塊。與狼***舞,與虎對峙,讓世界上壹切的龐大和渺小拜倒在自己的腳下,也許從那個時候起,就註定了文明從壹開始就是與殘酷與孤獨相伴的行旅。“心之官則思”,我們因為思而被先哲們尊為“最為天下貴”的族群;“我思故我在”,我們因為思而感到了壹種存在的清醒,也承受了無涯的痛苦。因為太思想,就總是把生命交給了夢的絢爛,憧憬著會挽刀弓如滿月,用征塵和鐵衣贏得生前身後的馳譽丹青;希望以匹夫之軀,而殉興亡之計。而雪融的早晨,終於明白,“無”才是這個世間最亙古的徹悟。雪後的“無”,必是淘洗了齷齪的潔凈,是“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淡然。
雪花柔柔飄,飄著我的柔情。“吻雪”,伸出舌尖,讓那含香的玉潤和滑爽漫漫地流入心扉,滋養每壹條生命的根須,眸子裏顧盼著蘇子東坡的身影。他羨慕友人如玉琢壹樣的英俊瀟灑,而又幸遇天賜肌膚如酥的柔奴。而他從相濡以沫的愛海情波中獲得的是生的幸運,是心靈歸宿的平靜安詳。這也是壹種浸淫和濡染吧!我雖無玉樹臨風的風流倜儻,且老冉冉而早生華發,亦無清歌傳皓齒的酥釀,卻有了這雪,這飄來猶帶嶺梅香的雪,這天巧能開頃刻花的雪。擁著雪入夢,即便鬢已星星,也當萬裏歸來還年少,微笑,心田間滑過“壹犁春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