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首律詩是組詩。它從夔州的秋天景物說起,抒寫了詩人想望長安往事的種種心情。
第壹首為全詩的領起。它的開頭四句是因秋發興。“玉露雕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這與宋玉《九辯》所說的“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相比,發興相同,而境界、氣勢和感情的深沈郁勃遠遠過之。接著寫詩人留滯峽中的淒緊情況。“叢菊兩開他日淚”,杜甫寓夔州,已兩見菊花開矣。“孤舟壹系故園心”句,就隱約地說出對長安的想望。第二首雖然仍舊是寫自己居夔境況和夔州景色,而第二句的“每依北鬥望京華”已明白地指出了感情結聚點。這也可以說是為整組詩點出了主題。第三首的“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裘馬自輕肥。”因望京華引起了詩人對身世遭遇的回憶和傷嘆。
詩人想望長安,當然首先要回憶起往年疏救房琯這壹件具有重大政治意義的事。肅宗至德元年(756),宰相房琯以陳陶斜敗績貶官。杜甫時任左拾遺,抗疏論不應以小過罷相,因言詞激切,觸忤肅宗,下三司推問,幸得宰相張鎬替他辯解,方得免罪。詩人在這次政治鬥爭中所遭受的打擊,在他的生命史上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傷痕。他在詩裏把匡衡、劉向來和自己作比。匡衡,漢元帝時,數上疏論議政治得失。劉向,亦漢代人,成帝(劉驁)時,講論五經於石渠。詩人自謂和匡衡壹樣,抗言政治之得失,但遭際不如——“功名薄”;如果象劉向壹樣的講經,也不減於他,但與自己“致君堯舜上”的用世之心又相違。
第四首直接轉入長安,是這組詩的大轉捩。“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等句,表明了對“安史之亂”後局勢的無限感慨。以下數首都是對長安往事的想望,抒發對國事的今昔之感。
壹提到長安,不能不使詩人想到大唐宮殿以及昆明池、曲江和渼陂諸名勝。特別是曲江,它給予詩人的印象極其深刻難忘。“花萼夾城通禦氣,芙蓉小苑入邊愁。”唐玄宗常從興慶宮至曲江遊玩,故雲“通禦氣”。安祿山在東北邊境發動叛亂,故雲“入邊愁”。把“通禦氣”和“入邊愁”聯系起來,這就可以想見詩人對時事的感慨是多麽深長! “安史之亂”的爆發給國家帶來深重的災難,這是詩人最為痛心的事。前人曾經認為杜甫的《秋興八首》之感慨國事,可以當得庾信的《哀江南賦》(王夢樓語)。其實,《秋興八首》這組詩應與屈原的《哀郢》相比擬。兩者所表現出來的對祖國的懷念和對戰亂的憂傷,有其胎息相通之處。
無可否認,生活在封建時代的詩人,思想大都有壹定的局限性。杜甫也不例外。當時的政治中心在長安,《秋興八首》抒情的結聚點在長安,從此出發,抒發了詩人自己憂時憂亂的感情,這是順理成章的。但是作為壹個曾在這個朝廷任職的官員,他的關心往往不能超出自己和朝廷、君主的關系。如第二首的“畫省香爐違伏枕”(“畫省”,指尚書省。尚書郎入直,有侍女二人執香爐燒香從入);以及第五首中提到的“幾回青瑣點朝班”(“青瑣”,漢末未央宮中宮門名。這裏用來指唐朝宮門),都表示著詩人對自己過去的經歷和現在的仕宦前途尚未能忘懷。而“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更不免眷戀著那個封建統治者——皇帝的尊嚴形象。把國家大事和個人的私情始終交織在壹起。
這 組詩從夔州寫到長安,又從長安寫到夔州,回環往復而章法井然。從表面上看,每首詩都是獨立的,而實際上則是壹個有機的整體。它確如前人所說的具有“脈絡相承,首尾相應”(陳子端語)的特點。作者善於把那種錯綜復雜的思想情感在這個有約制性的格律形式裏達到了完美的藝術表現,和他同時代的詩人比較,的確出乎其類、拔乎其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