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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觀的《踏莎行·郴州旅舍》

踏莎行·郴州旅舍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秦觀是蘇軾的門人,蘇門四學士之壹。民間傳說他與蘇軾的妹妹蘇小妹是壹對,還有蘇小妹三難新郎的故事。這當然是附會之詞了。不過作為蘇門最核心的人物之壹,他的命運是與蘇軾緊密相連的。

秦觀早年非常奮進,讀了非常多的兵書,為人也非常豪邁,似乎與我們印象中的馮煦定評的“古之傷心人”(與晏幾道合稱)的形象完全不同。但是少年誌向遠大,晚年蹉跎卻容易讓人消沈。秦觀是蘇軾門人,哲宗親政後,重用新黨的章惇、曾布等人,打擊此前受到高太後重用的元祐黨人,蘇軾以及他的門人們是重點打擊對象。蘇軾本人被貶惠州、儋州,好在他生性曠達,不以為意,不過也因為惡劣的環境弄壞了身體,所以徽宗上臺召回後就去世了。至於秦觀,性格不如蘇軾那麽曠達,被貶郴州之後又貶雷州等地,最後無法排擠內心的愁苦,在蘇軾之前,死在了放歸北還途中的藤州。這些地放都在南方,當時尚未怎麽開發,都是蠻荒之地,瘴癘之氣生性,所以韓愈當年被貶潮州直接就對侄孫說“好收吾骨瘴江邊”了。

宋代開國立下了不殺士大夫的祖訓,所以往這種邊遠蠻荒之地貶官算是最嚴厲的刑罰了。秦觀當年被貶郴州,在郴州旅舍寫下了這首詞。“霧失樓臺,月迷津渡”,壹開始就給我們展現了壹種煙雨迷蒙、無路可走的迷茫景象。津渡就是渡口,“迷”“失”不僅是外面的景色,也是詞人內心的感覺。“桃源望斷無尋處”,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是所有文人內心寧靜的烏托邦,霧和月都“迷失”了,這個地方根本無從尋找。桃花源在武陵郡,也在湖南境內,與郴州可能相差不遠,但是“望斷”也望不到這個地方。秦觀喜歡用“望斷”,他的《滿庭芳》末尾也說“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望斷”說明他望得急切,望的時間很長,但是桃源是找不到的,靈魂無處安放,只剩下疲憊不堪,被貶謫的身軀。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孤館、春寒、杜鵑、斜陽,四種景色,當壹已經不可,四者都齊聚,內心的孤寂有多難當。孤館無人,春寒料峭,杜鵑啼血,夕陽西照。他曾經在差不多同壹段時間寫過壹首《如夢令》:

遙夜沈沈如水,風緊驛亭深閉。

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

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

長夜漫漫,無法安眠,被子又壹直都是冷的,窗外寒風嗖嗖地吹,只有壹盞殘燈在風中搖曳,晚上唯壹可以幹的事情就是看著老鼠偷燈油,壹晚上無法安睡,但是天明了還是要啟程繼續趕路,奔赴被貶之地。

《如夢令》寫的是晚上的情景,《踏莎行》寫的是白天的情景,可以想象,他也就這樣淒惶地壹直從早上挨到了晚上,但是晚上剛剛開始,《如夢令》裏的情景才剛剛要上演。愁苦是無邊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停止的。

杜鵑壹直都是苦的意象,從杜宇開始,杜鵑啼叫都是流血的,所以用到這個意象的,內心都是極度苦悶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即使發現了夕陽的美的人,也很遺憾已經到了黃昏。古人說人至暮年,命將不久,會說“日薄西山”,這種詩歌在秦觀寫來,就非常地不祥。王國維《人間詞話》說:“少遊詞境最為淒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則變而為淒厲矣。”王國維喜歡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哲學,最後也投身昆明湖,靈魂與湖水俱化,連他也覺得這兩句太為淒厲,可見秦觀此時內心的悲傷。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古人傳書總會說寄梅花、用魚來傳書,南北朝陸凱《贈範曄詩》有“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壹枝春。”古詩《飲馬長城窟行》中有“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的句子。因而後世常將這兩種意象作為傳遞書信的代稱。書信傳來並不能解我憂愁,反而更加增加了自己的愁恨。北朝的庾信有《愁賦》說“攻許愁城終不破,蕩許愁城終不開;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燒愁能得燃?閉門欲驅愁,愁終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處。誰知壹寸心,乃有萬斛愁。”就是將愁用形象的手法來寫的典範,後世詩人多這麽寫,秦觀自己就有“無邊絲雨細如愁”“飛紅萬點愁如海”的比喻,這裏的“恨”比“愁”更深壹層,是堆砌起來的,仿佛砌起了壹座愁城,把他關在裏面,沒有辦法攻破它,也沒有辦法打開這個愁城的城門。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最後孤身壹人的他,對著郴江,默默地似乎在自言自語。關於這兩句,有兩種看法,其壹是說“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遠方去了,可是自己還得呆在這裏,得不到自由。”(胡雲翼《宋詞選》)其二是“自己好端端壹個讀書人,本想出來為朝廷做壹番事業,正如郴江原本是繞著郴山而轉的呀,誰會想到如今竟被卷入壹切政治鬥爭漩渦中去呢?”(《唐宋詞鑒賞辭典》)第壹種說法意思頗像杜甫他爺爺杜審言的“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兩種說法都通,但無論哪壹種說法,都是對自己無法掌控自身命運的壹種無可奈何的表達。

《冷齋夜話》中關於最末這兩句,說蘇軾非常喜歡這兩句,就把它寫在了扇子上,秦觀死之後,蘇軾就沈痛地感嘆說“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師徒兩人在這句上達成了***鳴。至今郴州當地還有米芾手書的秦觀此詩、蘇軾此評,被稱為“三絕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