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小曼伏案看書的那張照片,頓覺驚艷。
徐誌摩壹生紅顏知己無數,與他有關的女人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三位——張幼儀端莊善良,溫柔堅忍;林徽因美麗聰慧,才華出眾;而陸小曼,我只覺得她最惹眼。
說她是開在民國群英中的壹朵妖花,並不是說她美的妖艷,恰恰相反,她的長相並不艷麗,甚至偏如清晨初綻的菡萏,眼角眉梢上帶著點慵懶的俏麗。
說她妖,只是因了她恣意隨心的性格,不受世俗羈絆的叛逆,像極了《悟空傳》裏的阿瑤——本是天上的仙女她不要做,為心中所執所愛撞得頭破血流,也偏要在萬丈紅塵裏做個女妖精。
她少時嫁給王賡,並未想通自己要壹個怎樣的男人,母親把關挑選的乘龍快婿,她又實在挑不出他的毛病,於是糊裏糊塗就走進了婚姻。
壹個是名動京師的桃李佳人,壹個是平步青雲的少年將軍,端的是壹段郎才女貌的佳話。若她能安分守家,此後的生命便是可以預見的富貴光鮮,壹路坦途。
可這並不是她所求的,她說,“其實我不羨富貴,也不慕榮華,我只要壹個安樂的家庭、如心的伴侶,誰知連這壹點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終日裏孤單的,有話都沒有人能講,每天只是強自歡笑地在人群裏混。”
對於陸小曼最迷人之處,徐誌摩說,“她的眼睛也在說話,睛光裏漾起,新泉的秘密。”
可是她這般的美麗,她的丈夫卻無從欣賞。
王賡雖然留洋歸來,內心卻是個十分傳統的男人。他前途光明,踏實寡言,卻不能體諒家中的嬌妻需要溫言軟語的呵護和陪伴。
於是,寂寞的小曼重返燈紅酒綠的十裏歡場,婚後對自我的審視讓她愈發美的肆意,迎來送往間成就了壹段傳奇。連胡適先生也拜倒裙下,說她是“北京壹道不可不看的風景”。
而後,便是眾所周知的,她和徐誌摩轟轟烈烈的相愛,與王賡離婚,成了徐太太。
他們的舉動在今天看來仍是為世俗道德所不容的,對當時而言實在太出格,幾乎有些與全世界為敵的決絕。所有人都站在衛道者的立場上唾罵他們,甚至婚禮上徐家二老皆未出席,而被邀請來做證婚人的梁啟超上來就給他們劈頭蓋臉的壹通指責。
浪漫的詩人和任性的藝術家相愛,轟轟烈烈有如飛蛾撲火。
可成長環境及生活方式不同,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讓他們的愛情在走進婚姻圍城之後,顯得步履維艱。
伊北在《半生素衣》中寫道:“誌摩是西式的紳士,而小曼卻是中式的名媛。”
徐誌摩追求愛、自由和美,他欣賞陸小曼的才情,希望她專註於創作,成為文藝之女神。而小曼揮霍、貪玩,她不理解為什麽結婚後誌摩總要幹預她的生活,不讓她打牌,不讓抽鴉片,管頭管腳。
詩人的浪漫理想的有些虛渺,林徽因看的太透徹——他愛著壹個心中的幻影。
為了支撐小曼紙醉金迷的生活,徐誌摩兼在三所學校教書,北京上海兩地的跑,越來越少的時間可以陪她。而他知道的,小曼從來不乏追求者。
“受朋友憐惜與照顧也得有個限度,否則就有界限不分明的危險”,如此告誡,他不知念叨了多少遍,可陸小曼不以為意。
幼儀的哥哥張歆海先生曾傾心於小曼,從她與王賡離婚,到與誌摩再婚,壹直沒有放棄過追求。到了上海以後,這名單上又多了個被人津津樂道的翁瑞午。
作為畫家翁綬琪的次子,翁瑞午幼承庭訓,通曉國畫,後來又習詩文,還擅長京戲昆曲,與小曼可謂誌趣相投。當然他們結緣,還因為他師從丁鳳山,習得壹手推拿的絕活兒。
因陸小曼有哮喘和胃痛的毛病,疼痛時呼天搶地,徐誌摩為她遍訪名醫而不治,終於托江小鶼請到了翁二少。
很多人認為這個人徹底的毀了小曼,因為是他帶著她開始抽大煙的。徐誌摩去世後,胡適再次向她示好,並表示只要她與翁瑞午斷交,以後她的壹切由他照料負責。
小曼委婉地拒絕了,她說:“瑞午貧困已極,但始終照顧我無微不至,廿多年了,吾何能把他逐走呢?”
其實當時在醫生眼中,鴉片不過是壹種鎮痛的藥品,翁瑞午根據小曼的病情建議她適當用壹點,沒想到最終沈迷。他從未想過要害她,否則也不會在誌摩過世後依然相守四十余年,寵愛她照顧她,至她年老色衰,也不離不棄。
臺灣畫家陳定山在他的《春申舊聞續篇》中寫道:"現代青年以為徐誌摩是情聖,其實我以為做徐誌摩易,做翁瑞午難。"
民國時期的眾位美人中,鮮少有誰像陸小曼壹般,壹直在燈紅酒綠、觥籌交錯間的煙火氣裏熏染著,卻出落的壹點都不俗氣。
素有“校園皇後”之稱的她在裝扮上壹直未脫過學生範兒,簡單的旗袍,針織衫,平底鞋,燙發風靡街頭年代裏也沒趕過這時髦。
因為她美,美的有底氣,不用搔首弄姿,刻意修飾,她只要安靜地靠在那裏就是壹道風景,垂首扶額,皺壹皺眉頭,就有大把的男人揪緊了心。
她生得壹顆七巧玲瓏心,書畫歌舞,無不擅長,偏偏體弱多病又是十足的性情中人,頗有幾分林妹妹的味道。她的文章蘊藉深厚,詩詞清新俏麗,卻極少為自己書寫,甚至徐誌摩空難去世後萬人唾罵,她都是壹言不發。
她曾任顧維鈞的翻譯兼助理,是北洋外交史壹抹亮眼的緋紅;她曾是四九城裏周旋自如的交際名媛,壹顰壹笑,衣飾粉黛皆成潮流。而後半生素衣,專心整理徐誌摩遺作,去硤石給他掃墓,鮮花常奉,力圖彌補無可挽回的遺憾與損失。
備註李碧華曾執筆勾勒過壹個女人夢:壹生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苦,免我驚,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如是說來,陸小曼雖壹生跌宕,卻始終有人疼愛,後半生也不算寂寞淒涼。
我喜歡她這個形象,可能有幾分是因為歆羨這個生而公主命的姑娘。但她實在太不勵誌了,上天給她絕好的壹副牌,結果只讓她作了壹輩子。
據說冰心曾言:林徽因俏,陸小曼不俏。
其實相對於林徽因被傳得太過完美的形象,我覺得陸小曼更適合這個俏字——就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有點小才情,小性子,不出塵不絕艷,有人喜歡也有人討厭。
她離婚再婚,她享受玩樂,都是盡情盡興。就是對女人最在意的容貌也沒見得她有多在意,中年以後齒落發脫,也就坦然視之,並不強求自己壹輩子做美人。
“女神便好,何必不老,”也許百年前陸小曼就看明白了,自己開心就夠了,何必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