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智淵
壹轉眼,就跨進了三月。鄂爾多斯還沒有春的消息,不但如此,今天居然還飄起了雪花,春天,只能在詩歌中尋找:
親愛的三月,請進
我是多麽高興——
壹直期待妳光臨——
……
——狄金森《親愛的三月》
每天早晨,壹行人走進教室聽課,是從晨誦開始,從走進壹首首詩歌開始的。因此總在問自己:晨誦意味著什麽?或者,每天早晨從壹首詩歌開始,究竟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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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誦是什麽?
沈從文先生說過壹句話,壹直被新教育人當成晨誦的註腳:
於清晨極靜之時,聽到鳥鳴,令人不敢墮落。
而新教育人更喜歡說的是:
與黎明***舞。
每天晨誦壹首詩,就成了壹些新教育班級的開啟黎明的日課。我們知道,每壹首好詩都開啟了壹個世界,都是如此的不同。因此,領略詩歌,並將領略到的感動傳遞給孩子,是需要創造性地尋求最適合壹首具體的詩歌的方式。
雖然如此,如儀式壹般,晨誦通常也有自己的結構:
1、教師範讀,用聲音演繹詩歌的美妙(對低段而言,或許是趣味)。
當然,這是就新授詩歌而言的,在壹個系列中,新授詩之前,往往要溫習舊詩。並且,還往往有貫穿整個系列的開啟詩或相對固定的音樂。
多數時候,教師範讀時,要為晨誦詩歌尋找壹首美妙的 音樂。音樂的作用壹如綠葉之於鮮花,是烘托,使之顯現,而不能喧賓奪主。教師的範讀,也並非那種“美美地讀”,而是用聲音傳遞詩歌的意蘊,以及詩歌所帶來的興發感動。
教師範讀之後,是學生朗讀。可能是集體讀(多數情況),可能是個別讀(視需要及資源而定),目的是熟悉詩歌,並確保能流暢地朗讀。
2、理解詩歌,揣摩朗誦。
如何讓學生讀出詩歌的美妙?這需要揣摩和練習,而揣摩和練習的目的,是用聲音傳遞理解。理解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或通過關鍵語句的提問,或通過對朗讀處理的討論,或通過畫面來解釋,或通過引入另外的詩歌或句子進行互文闡釋(或暗示),甚至通過對原詩的某種改寫讓學生恍然大悟?但這絕非精確的語文教學,其中分寸,是要經過長久練習的。
3、與學生生命相互編織,並由學生用聲音演繹詩歌。
理解之後,是學生獨立的揣摩朗誦,最終,仍然要回到原詩之中,或齊讀,或單個朗誦(居多)。此時不再要求流暢,而是要求學生用聲音來傳遞對詩歌的理解與感動,並且往往會配上音樂,讓晨誦發揮最大的藝術效果。
在這裏,至關重要的是老師對詩歌的興發感動,以及靈機與創造。這種結構,無非是暗示壹種節奏感,壹種“浪漫-精確-綜合”的節奏,壹種詩歌與生命不斷深入契合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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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誦之難,首先就在於老師對詩歌的敏感。
教育本質上是對生命的雕琢,是“用時間雕刻壹朵朵玫瑰”,而美好的詩歌本身,是對生命中最美妙的東西的捕捉,“從生命最輕妙的芬芳到它沈重的果實的厚味”。
這種敏感,不是壹看到詩歌就“本能地”贊美,而是對不同類型詩歌的精細的辨識。 本周參加罕臺培訓的老師匯聚在091班,主要觀摩金波晨誦系列,其中有壹首詩歌是這樣的:
白花樹
因為不知道妳的名字,
就讓我叫妳白花樹。
春天當妳的花朵盛開時,
便引來蜜蜂和蝴蝶的呵護;
微風為妳飄送著芬芳,
日子因妳而閃閃發光。
妳叫什麽名字也許並不重要,
讓我懷念的芬芳是如此難忘。
金波是個不錯的兒童詩作家,但並不是那種卓越的作家像金子美鈴,更不是偉大的作家像泰戈爾。他的作品,距離傑作還有壹定的距離。這首詩縱然被幹老師修改過(修改幅度較大),更像詩了,但也仍然並非傑作。研討中,幹老師舉了另兩首詩歌的例子:
壹棵開花的樹
席慕容
如何讓妳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壹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壹棵樹
長在妳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妳走近 請妳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妳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妳身後落了壹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雕零的心
第壹次的茉莉
泰戈爾
呵,這些茉莉花,這些白的茉莉花!
我仿佛記得我第壹次雙手滿捧著這些茉莉花,這些白的茉莉花的時候。
我喜愛那日光,那天空,那綠色的大地;
我聽見那河水淙淙的流聲,在黑漆的午夜裏傳過來;
秋天的夕陽,在荒原上大路轉角處迎我,如新婦揭起她的面紗迎接她的愛人。
但我想起孩提時第壹次捧在手裏的白茉莉,心裏充滿著甜蜜的回憶。
我生平有過許多快活的日子,在節日宴會的晚上,我曾跟著說笑話的人大笑。
在灰暗的雨天的早晨,我吟哦過許多飄逸的詩篇。
我頸上戴過愛人手織的醉花的花圈,作為晚裝。
但我想起孩提時第壹次捧在手裏的白茉莉,心裏充滿著甜蜜的回憶。
三首詩歌,三重境界。
《白花樹》,仿佛壹縷淡淡的痕跡,它的核心是“芬芳”,是這芬芳帶給詩人的壹份淡淡的美好。但《壹棵開花的樹》則是壹場外表平淡但內心掀起劇烈波瀾的遭遇,是詩人與壹棵偶遇的開花的樹之間的濃烈的愛情。是兩場青春的壹次相遇,是“春日遊,杏花吹滿頭”的那份濃烈的盼望。相形之下,它切入生命的深度,要比《白花樹》深入得多。而《第壹次的茉莉》,則最有穿透力。它觸及到了生命中最根本的東西,那決定壹生,使我們成其所是的東西。第壹次的茉莉,是我們人生中每壹次深刻而持久的刻寫,是生命在某壹刻突然意識到了自己。
對詩歌的這種敏感,是上好晨誦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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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正確貼切地解讀壹首詩歌,對多數人而言,是很難的,這並不意味著就無法上晨誦。
例如,泰戈爾的《第壹次的茉莉》,縱然妳無法恰當地表達它的意蘊,但它也常常讓妳感動,帶著興發感動,將詩歌帶給孩子,不必計較自己對詩歌的理解達到怎樣的高度,足矣。
我知道真正困難的是什麽。
是許多語文老師早就喪失了對詩歌的感動,成為僵死的語文知識的機械操練者; 是視工作為糊口工具,視晨誦為額外的工作而非對師生的獎賞; 是想要簡單化地控制學生而不投入自己的生命甚至情感?
當晨誦不復是令人不敢墮落的“鳥鳴”,而成為壹種負擔時,晨誦就失去了它的意義,成為機械的背誦積累。
我常常想,我們都有過飛揚的青春,或許都有過自發地背誦唐詩宋詞的日子,背誦席慕容、泰戈爾,甚至只是汪國真的日子。
教師這個職業,是辛苦的,但每壹份辛苦的背後,都附帶著壹份饋贈:與更年輕的生命在壹起,就是壹份饋贈。
通過重新溫習詩歌,通過***讀童書,我們可以壹次又壹次地重新活過,重新變得年輕,變得充滿激情,變得對生命充溢著熱情。
許多個早晨,進教室聽晨誦。我並非專家般地審視老師如何操作壹首詩,相反,我幾乎“遺忘”了上課老師。短短二十分鐘,我都沈浸在詩歌裏,任隨思緒飄蕩。通常晨誦結束,我也完成了對壹首詩歌的感受、沈浸和解讀。我覺得壹首美妙的詩歌,就像壹朵花,值得在每壹個清晨花些時間去凝視,如同金波壹首詩中所說:
如果給我足夠的時間
我願久久地凝視壹朵花
從含苞到雕謝
它展現的美麗
就是生命的過程
我在凝視中穿越過時空,我相信,只有在詩意的凝視中,靈魂才能真正地獲得棲居。晨誦,首先雕塑的是教師,只有穿越教師的生命,才能夠真正地雕塑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