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持續下了27天,8月7日這壹天,松花江終於決堤了。洪水湧進了哈爾濱市區。在低窪地段,洪水壹直淹沒到二樓,在街市上可以行船。報社的編輯們開始惦記被困在旅館的蕭紅,蕭軍自告奮勇,遊泳趕到旅館,而當他趕到的時候,才發現蕭紅已經搭上小船,按照他事先留下的地址逃走了。
這年冬天,蕭紅與蕭軍終於走到了壹起,他們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小家。在蕭軍的影響下,蕭紅的作品帶上了左翼的色彩。兩年後,年僅23歲的蕭紅寫出了她的成名作《生死場》,並於1935年在上海出版。小說以哈爾濱附近壹個偏僻的小村莊為背景,蕭紅運用質樸、自然、犀利的筆鋒再現了農村的閉塞和鄉民的貧窮、愚昧和苦澀。這些小人物的民族意識因為日本的入侵而從混混沌沌中覺醒。壹對戀人,在壹場洪水中陰錯陽差地結合在壹起,然而,這場洪水卻給哈爾濱帶來了災難,60%的市民無家可歸,2萬人失去生命。
蕭紅(1911年6月1日—1942年1月22日),原名張乃(乃)瑩,原是黑龍江省呼蘭縣壹個大地主的女兒。她幼年喪母,父親張廷舉是當地有名的官僚紳士,不僅對佃戶奴仆很殘暴,對蕭紅也十分嚴厲。家庭環境和冷漠的親子關系使蕭紅從小就養成叛逆的個性。1931 年,專橫的父親逼著蕭紅嫁給壹個舊軍官的兒子汪殿甲(王恩甲)。蕭紅斷然拒絕,和封建家庭決裂,逃出了父親的控制。
她逃婚出走至北平,考入女師大附中,未婚夫汪殿甲尾隨而至,兩人因經濟困窘回到哈爾濱,在哈爾濱道外正陽十六道街的東興順旅館同居。1932年,汪殿甲以回家取錢為由,將懷孕中的蕭紅拋棄,險些被旅館老板賣到妓院以抵還六百多元的食宿費。孤苦無助、重病纏身的她向報社投書求助,老斐(主編裴馨園)收到信後非常同情這個不相識的女讀者,便派蕭軍到旅館探望。蕭軍按照信上所示的地址找到了蕭紅。兩人初識時,蕭紅是壹個憔悴的孕婦,臉色蒼白,神態疲憊,穿了壹件已經變灰了的藍長衫,拖了壹雙變了形的女鞋。
蕭紅對蕭軍的到來,非常驚喜,更沒有料到來看望她的人正是她所佩服的作家三郎。蕭紅讀過蕭軍以三郎筆名發表的詩歌和小說。蕭軍當時頭發蓬亂、衣著襤褸,活似個流浪漢,然而,卻散發著豪爽的英氣,蕭紅不由產生信賴和親切的感覺。年輕的蕭紅在那狐鬼滿路的茫茫人海裏,終於遇到壹個知音,便打開心扉,把自己的悲慘身世,不幸遭遇,難言的屈辱,痛苦的心情,對愛和美的渴望與追求,盡情地傾述出來。蕭軍在蕭紅的床上,發現了散落的紙片上畫著圖案式的花紋,雖是胡亂勾勒的,但線條洗練流暢,顯示著勾勒者非凡的藝術才情。接著蕭軍又看到紙片上有幾節字跡秀麗工整的短詩,蕭軍被震動了!他感到無比的驚異,眼前的是壹個晶明的、美麗的、可愛的、閃光的靈魂!他決定不惜壹切犧牲和代價—拯救這個靈魂!但是蕭軍心有余而力不足,適巧松花江決了堤,遂得以趁亂從旅社救出蕭紅。蕭軍與蕭紅在患難中結為夫妻,兩人在道裏商市街二十五號大院的壹間小房同居。蕭軍送給妻子的禮品,不是什麼珠寶首飾,而是比珠寶更珍貴的三首定情詩,蕭紅也從此走上寫作之路。
蕭紅與蕭軍的同居關系維持了六年(1932-1938),正式分手時,蕭紅已經懷孕,那孩子後來不久夭亡。1939年(壹說為1938年),蕭紅另與端木蕻良結婚,婚姻關系維持了四年,直到她病逝於香港。
蕭紅身體的不適引起精神的憂郁,不能簡單地歸結為多愁善感。蕭紅壹生遇到的男性,無論是早年的汪恩甲、蕭軍或端木蕻良,都從未想到這壹層。在壹個男性中心的社會裏,蕭紅的悲劇是宿命的。面對根深蒂固的男性霸權,她只能是壹個軟弱的失敗者。彌留之際,蕭紅終於有所醒悟,感嘆道:「我壹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卻是因為我是壹個女人。」
我所讀兩人的書信寫於1936-1937年間,當時相互關系已經生變,兩人文藝理念不合,蕭軍脾氣暴躁,又太大男人主義,對蕭紅拳腳相向,蕭紅為緩和雙方關系,避居日本養病;其間蕭軍有了外遇,對象是他們兩人***同的好友,後來蕭軍又與他人暗通款曲。從蕭紅在東京所寫的信件內容中,看得出壹種落寞的心情:
「窗上灑著白月的當兒,我願意關了燈,坐下來沈默壹些時候……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閑,經濟壹點也不緊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從此我又想到了別的,什麼事來到我這裏就不對了,也不是時候了。對於自己的平安,顯然是有些不慣,所以又愛這平安,又怕這平安。」
「我雖寫信並不寫什麼痛苦的字眼,說話也盡是歡樂的話語,但我的心就像被浸在毒汁裏那麼黑暗……我知道這是不對,我時時在批判著自己,但是這是情感,我批判不了……」
隔(1937)年,他倆的關系仍然無法回復,5月2日蕭軍送蕭紅赴上海之後,寫了壹封信,信中描述自己夜歸時當街唱著壹首詩:
「我心殘缺!……
我不怨愛過我的人兒薄悻,
卻自怨自己的癡情!」
5月8日的信中又說:
「……妳是這世界上真正認識我和真正愛我的人!也正是為了這樣,也是我自己痛苦的泉源。也是妳的痛苦的泉源。可是我們不能夠允許痛苦永久嚙咬著我們,……要尋求……獲得壹個補救的結果。否則,那壹切全得破滅。……凡事不能用詩人的浪漫的感情來處理,這是壹種低能的、軟弱的表現!」
這些內容像是情書嗎?絕不!我們可以感到兩人關系的冰冷,愛情已經快到終點了。當初是什麼讓兩人互相吸引?數年之間,起初的愛情已經蕩然無存,或許因為個性不合,難以***同生活而必須分離。三毛說:
「愛情是彩色氣球,無論顏色如何艷麗,禁不起針尖輕輕壹刺。」
對蕭紅和蕭軍來說,愛情所受的「針尖」到底是什麼?對蕭紅來說,可能是蕭軍的過於自負、暴躁、大男人主義、家暴和外遇,但對蕭軍來說,可能是蕭紅的多愁善感、體弱多病和後來的分居。「針尖」太多,不離也難!蕭紅在31歳逝世,而蕭軍歷經滄桑,垂垂老矣,在1978年他整理註釋了蕭紅寫給他的舊信,編選成書,我想他心裏深處應該想念過這個曾經***同生活的伴侶。有人可以思念,也稱得上是壹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