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的詩怎麽樣
記得曾經有壹位作家說過她很喜歡舒婷的這幾句詩;“天生不愛傾訴苦難,並非苦難已經絕跡……這樣優美地站在海天之間,令人忽略了:妳的裸足,所踩過的堿灘和礁石……”讀到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很喜歡;寒假在家看電視劇《我們的八十年代》,劇中反復出現《舒婷的詩》這本書,這應該是壹份屬於那個年代的記憶吧。 高中時,我比較喜歡席慕容的散文和詩。那時課業緊張忙碌,在壓抑幹涸的日子裏,席慕容的文字給我最好的安撫和舒緩。個人最喜歡的詩就是席慕容的《壹棵開花的樹》。而讀舒婷的詩,有著和席慕容不完全壹樣卻又相通的感覺。舒婷的詩有些非常光鮮明亮,飽含的深意值得去慢慢咀嚼和回味。她有滋潤心靈的詩句,讓人讀到時如醍醐灌頂;也有充滿力量的詩句,讓人讀了為之莫名振奮。閱讀她的詩歌,仿佛是失去嗅覺很久的人忽然聞到壹陣百合的幽香;仿佛是幹涸到將近龜裂的土地重獲甘霖。心情壹點點往下沈,沈到幽深的谷底,安靜到不行。 如今再次重溫舒婷的詩,在感性的基礎上更有了專業的感悟。在此僅以詩集中的《雙桅船》、《惠安女子》和《致橡樹》作分析: 壹. 浪漫主義及理想色彩 《雙桅船》 霧打濕了我的雙翼 可風卻不容我再遲疑 岸呵,心愛的岸 昨天剛剛和妳告別 今天妳又在這裏 明天我們將在 另壹個緯度相遇 是壹場風暴、壹盞燈 把我們聯系在壹起 是壹場風暴、另壹盞燈 使我們再分東西 不怕天涯海角 豈在朝朝夕夕 妳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妳的視線裏 《雙桅船》是詩人運用朦朧手法,采用象征、意象來表達人的主觀情緒,從而伸張人性的佳作。全詩表現了詩人雙重的心態與復雜的情感。壹方面,是理想追求的“燈”;另壹方面,是愛情向往的“岸”。在執著追求理想的進程中,時而與岸相遇,又時而與岸別離,相和諧又相矛盾。同時,在理想追求進程中,詩人時而感到前行的艱難與沈重,又時而感到壹種時代的緊迫感而不讓自己停息。“霧打濕了我的雙翼,可風卻不容我再遲疑。”詩中所表現的情緒與心態,既是詩人自我的東西,同時又是那個特定時代青年們所普遍感受到而難以言表的東西。詩人以她細膩的心,運用象征的技巧,將其完美地表達出來。 詩題“雙桅船”是壹種象征。詩人覺得自己就像壹只雙桅船。雙桅船中的“雙桅”暗示著某種深層含義。雙桅並在,意味著詩人心目中愛情與事業並立又相區別。意象的運用,是本詩的另壹個重要藝術特點。詩歌表達的是壹種心態,壹種情緒,壹種感情歷程。而落在語言上,卻是“船”、“岸”、“風暴”、“燈”等具體形象,並把這些具體形象加以組合,形成壹幅完整的有動態過程的畫面。而在畫面之下,隱含並跳動著詩人的心和詩人的真情實感。全詩意象清新,組合自然,使詩人內在強烈的情緒得以自如表達。 本詩的語言自然流暢,情景交融。詩中所蘊含的情感凝重而又細膩。既有濃濃的個人感嘆,又有開闊的時代情懷。從每壹句來看,都給人以水晶感,清澈明亮。但從整體來讀,又使人捉摸不定,充滿浪漫朦朧的氛圍,給讀者留下無限的回味余地。 二. 常規現象中發掘哲理 《惠安女子》 野火在遠方,遠方 在妳琥珀色的眼睛裏 以古老部落的銀飾 約束柔軟的腰肢 幸福雖不可預期,但少女的夢 蒲公英壹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啊,浪花無邊無際 天生不愛傾訴苦難 並非苦難已經永遠絕跡 當洞簫和琵琶在晚照中 喚醒普遍的憂傷 妳把頭巾壹角輕輕咬在嘴裏 這樣優美地站在海天之間 令人忽略了:妳的裸足 所踩過的堿灘和礁石 於是,在封面和插圖中 妳成為風景,成為傳奇 有著博愛情懷和敏銳洞察力的詩人,從人們普遍的獵奇心態對惠安女子淺表性的欣賞背後,看到了世人的淺薄。南國家鄉姐妹的生存處境,普天下女性“並未苦難已經絕跡”的命運,都激發了舒婷“為婦女請命”,抗議世人對惠安女乃至普天下女性生存處境的麻木“忽略”。 “野火在遠方,遠方,在妳虎魄色的眼睛裏。”詩人從現實中惠安女子琥珀色的眼睛聯想到遠古蠻荒的野火,讓惠安女子和古老民族的女性意象產生疊加。在這種現實和歷史的聯系下,惠安女便具有了“古老”的色彩。而這種因歷史文化幽閉和與外界文明隔絕而形成的“古老”,在世人看來是“美”,是“風景”,但在惠安女自身則是壹種沈重。“以古老的銀飾,約束著柔軟的腰肢”,詩中的“約束”二字,強調了古老傳統對現代女性的束縛,隱約透露出惠安女子的“憂傷和痛苦”。 “幸福不可預期”,幸福對惠安女來說只是曾有過的美麗的夢,但在冷酷的現實的面前,她們的夢只能像“蒲公英壹般徐徐飄落在海面”,隨著“浪花”,消失得“無邊無際”。面對“並非已經永遠絕跡的苦難”,惠安女默默忍受。夕陽晚照,洞簫、琵琶淒婉的樂聲,多少次喚醒過惠安女內心的憂傷,但她們只是默默忍耐,“把頭巾輕輕地咬在嘴裏”。惠安女內在這般“賢惠”,外表是這般的美麗,自然成了人們欣賞的“風景”。這種把女性視為“風景”,卻無視女性獨立人格和生存環境的改善,忽略女性“美麗”下的憂傷,令詩人痛心疾首。惠安女子這壹意象,是詩人向那些愚昧麻木的世人發出的嚴正抗議,也是對我們社會尊重女性的人格獨立,關註女性的生存環境的真誠呼喚。 三. 女性主義的先鋒意識 《致橡樹》 我如果愛妳,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妳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妳,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妳的高度,襯托妳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妳近旁的壹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妳站在壹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每壹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妳有妳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沈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裏: 愛—— 不僅愛妳偉岸的身軀, 也愛妳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致橡樹》這首詩熱情而坦誠地歌唱了詩人的人格理想。比肩而立,各自以獨立的姿態深情相對的橡樹和木棉,可以說是我國愛情詩中壹組品格嶄新的象征形象。 “橡樹”的形象象征著剛硬的男性之美,而有著“紅碩的花朵”的木棉顯然體現著具有新的審美氣質的女性人格。她脫棄了舊式女性纖柔、嫵媚的秉性而充溢著豐盈、剛健的生命氣息,這正與詩人所歌詠的女性獨立自重的人格理想互為表裏。 在藝術表現上,詩歌采用了內心獨白的抒情方式,便於坦誠、開朗地直抒詩人的心靈世界:同時,以整體象征的手法構造意象(全詩以橡樹、木棉的整體形象對應地象征愛情雙方的獨立人格和真摯愛情),使得哲理性很強的思想、意念得以在親切可感的形象中生發、詩化,因而這首富於理性氣質的詩卻使人感覺不到任何說教意味,而只是被其中豐美動人的形象所征服。 舒婷的詩,和北島、顧城的在內容上差別大。她沒有那麽多的批判性,沒有那麽多的不滿和憤怒,她的詩如果不是因為同樣的“朦朧”表現手法則完全不會和北島、顧城歸在壹起。朦朧派的她,詩歌中似乎天生就彌漫著壹種淡淡的憂傷氣質,不過這不意味著消極。相反,她在很多詩歌中蘊含著壹股力量和表現出先鋒的姿態。比較起來,舒婷的詩句很少有像北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顧城“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樣高度凝練強烈震撼的情緒表達。她擅長於自我情感律動的內省、在把捉復雜細致的情感體驗方面特別表現出女性獨有的敏感。情感的復雜性、豐富性常常通過假設、讓步等特殊句式表現得曲折盡致。且又能在壹些常常被人們漠視的常規現象中發現尖銳深刻的詩化哲理,並把這種發現寫得既富有思辯力量又楚楚動人。事實上,她的詩,大多充滿了舒緩雋麗的女性之美。甚至可以說北島、顧城是在批判現實生活,而舒婷是在向往贊美美好生活。 這是個理想隕落的年代,人們已經羞於把理想放在嘴邊。“理想”這個詞已經被“計劃”代替,抽象性的理想和切實的計劃比較起來顯得空洞單薄。然而,當我回過頭去看舒婷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寫下的歌頌理想,歌頌美好,充滿憧憬的詩歌時,卻能感到壹種生命的力量。雖然稚嫩,雖然有著烏托邦的色彩,可它們是高高飄揚在上的,告訴妳在現實世界之外永遠有個理想的王國可以燭照心靈從而不讓它被凡俗吞沒;它們可以把妳在現實的平地上埋得太深的目光引向那閃著溫暖的光的世界。或許這個理想的世界就像安徒生筆下賣火柴的小女孩所幻想出來的那棵浮在半空中熠熠生光的聖誕樹,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理想應該是壹種信仰,是日出前的地平線,可以不斷地追尋,其意義本來就在於過程而不在結果。